小说下载尽在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师侄请吃》作者:樱桃/车厘子/四时江南/江南四时 文案 刘骁好好的上着班,突然有个帅到逆天、梳着道士髻的道士站到他面前,对他说: “师侄你好,我是你师叔。给你带了盖饭,师侄请吃。” 刘骁看着师叔想,自己这是要大逆不道了。 道士攻X白天兽医晚上秒变摇滚歌手受 现代文,小甜饼。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都市情缘 年下 主角:刘骁,出尘子 ┃ 配角:猫猫狗狗   第1章      今天礼拜天,刘骁快忙炸了。   他开着一家宠物诊所,兼做宠物美容,因为业务精通医术精湛,是一整条街动物界的总扛把子。今天一大早,他还没开门,常常救助流浪猫的那位赵姑娘就抱着猫在门口等上了。小猫看上去才三四个月,不大点,大冬天的毛都湿着,“嗷嗷”叫得可惨。刘骁给拍了个片子,结果出来,这喵两条后腿全骨折了,他赶紧换衣服戴手套,喊助手架手术台。   在手术台边站了一个来小时,喵得救了,赵姑娘抱着喵一叠声道谢,刘骁脸红得不行,觉得自己只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没好意思收钱,还搭上了点猫粮。   然后就开启了这个繁忙的星期天。   给喵做手术的时间里,又来了五个给狗洗澡,给喵剪毛,给家养松鼠打防疫针的。刘骁这里长期面临着人手严重不足的问题,每到星期天,他和他雇的三个助手就忙得脚不沾地。他在那给猫做手术,三个助手一个站柜台,一个给剪毛,一个给打针,把狗晾在旁边没人管。可巧那狗是个泰迪,狂躁起来逮谁日谁,主人那根绳子牵着坐那玩手机不管,就这一会儿,泰迪已经成功令一根桌子腿怀孕八回了。   刘骁走出手术室糟心得要死,一把捞起泰迪,放了热水就按盆子里洗澡。   澡洗到一半,又来了只吉娃娃发烧了,要打针。那只吉娃娃全小区出名,疯起来十只松狮都挡不住,每次打针都嗷嗷咬人,需要一人按住它两条前腿,一人按住它两条后腿,经验丰富的宠物医生刘骁趁它不备抽冷子一针扎进去,这才能完成整个扎针过程。刘骁这里本来人手就少,如此一来整个诊所怨声载道,连刘骁自己都快崩溃了。   “小杜!”刘骁一边给哀嚎的吉娃娃扎针,一边用盖过整个屋子猫哭狗叫的大嗓门喊,“拿我手机打个电话,问问我二舅家的三姨妈的四堂哥的五表弟介绍的那个学兽医的实习生到底什么时候过来!”   助手小杜带着哭腔回:“所以到底是给二舅打电话还是给三姨妈打电话?”   “都打!”   好不容易送走了吉娃娃,又来了个要做剖腹产的斗牛犬。这犬头大脖子粗,血统还很纯正,这会儿因为要生生不出来,熬得几乎油尽灯枯,气都快喘不出来了。刘骁一眼就认出来这狗前几天来过,对着狗主人气不打一处来。   “当时叫你们剖腹产你们不听,偏要把狗带回去叫它自己生。我都说过了斗牛犬十个里头有九个生不出来,非剖腹不行,你们偏不信,你看看现在把狗熬的,你看看,你看看!”   刘骁个头一般,也就一米七五,身材还很瘦弱,这会儿气急败坏骂起人来,气场高达两米八。前几天还趾高气扬的狗主人这会儿被他训得跟孙子似的,说尽好话叫他救狗一命。他横对方一眼,接过狗,一边往手术室走一边喊助手:“小静!”   小静那有四条狗排着队等洗澡。   “小张!”   小张手一抖,险些把折耳的毛给剃秃了。   “小杜!”   小杜一手抓着他的手机,一手抱着个荷兰猪,“噔噔噔”跑过来。那荷兰猪得了肠胃炎,一边抽搐一边吐,吐得小杜满胳膊都是,其恶心程度,连那条半死不活的斗牛犬看见了都情不自禁躲了一下。   小杜说:“老板,电话我打了,那个实习生已经……”   “施主有礼。请问施主是刘骁吗?”小杜身后,一个爽朗的声音带着三分礼貌与微笑问。   “是!”刘骁完全没注意到那人奇怪的用词,扫了那人一眼就把斗牛塞进那人怀里,“你可算来了我都等你一早晨了咱们这九点开门八点半上班你看看这都几点了以后不许迟到了啊你大学是学兽医的吧恭喜你赚到了赶紧进来我教你给狗做剖腹产!”   “砰”的一声,手术室关上了门。   小杜怔怔地举着手机,好半天,才补完了下半句话:   “那个实习生已经改去大医院实习,不来咱们这儿了……”   晚上八点半,恐怖的周日修罗场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刘骁摘下口罩,给全身做完消毒后,走出了手术室。   “你们快去吃饭吧。”他招呼几个助手,“我把今天的账理一理。哦对了,别忘了叫上那个实习生,带着人家吃顿好的,好好欢迎欢迎人家。”   助手们答应着出了门,刘骁坐在前台理账。做兽医这行,钢针,蛮赚钱,他一边按着计算器,一边算计着再多赚点就可以给自己换一辆车,或者给自己买一把限量版的吉他。算完了账,他也不饿,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抽烟。抽了一根到第二根,助手们嘻嘻哈哈地回来了。   “老板,你猜怎么着,新来的实习生竟然是个道士!”离得大老远小张就笑。   “什么实习生啊,不是说了人家根本不是实习生吗?”小杜也笑眯眯地给人家纠正。   刘骁狠狠地吸了口烟,心想咋回事啊,怎么又是道士又是实习生的,这帮孩子是不是又偷偷喝酒了?一抬头,远远地,迎上了一抹比整座城市的霓虹都要明亮的笑容。   那人布鞋长衫,朴素无尘,身材修长挺拔如山顶青松,双眸炯炯有神灿过天上星子。刘骁顺着他的脸往上看,只见他头上挽着道士髻,一枚古朴的木簪横着插在其中。   他白天就扫了对方一眼,连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就先入为主地认为对方是迟到了的实习生。这会儿仔细看才发现,人家竟是个道士。   还是个这么这么帅的道士。   刘骁看呆了。   然后道士走到他面前,弯下腰,递了俩饭盒过来。   “福生无量天尊。”道士念号道,“小道出尘子,自龙虎山玄妙观而来,与令尊刘勇有师兄弟之缘,乃是施主的师叔。小师侄还未吃饭吧?这是我为你打包的宫保鸡丁盖饭,师侄请吃。”   刘骁木呆呆地接过饭盒,那盖饭是热的,笑容是暖的,刘骁意识到,自己这颗立志将余生奉献给小动物的心正在经受强有力的冲击。   他想,完蛋,我要大逆不道了。      第2章      刘骁是个gay,gay了挺长时间了。   这事,关系近的亲戚朋友们都知道,稍微疏远点的也有所耳闻。好管闲事的自然对此有所微词,好在这世间有条极为简单而朴素的真理——只要你经济独立不靠人不求人打定主意离傻逼亲戚远点,那就算你喜欢自家养的哈巴狗,想跟它结婚,别人都管不了你。   所以刘骁肆无忌惮地gay,并且在三个月前刘骁的父亲去世后更加肆无忌惮。   出尘子正好是他最喜欢的那种类型。身材高挑,面容温柔,轮廓柔和,眉眼俊俏,长得像个受,偏偏又有肌肉。   刘骁向来不走寻常路,他就喜欢这种长得像受的攻。   他把人带回了家。   出尘子此来为两件事,其一是为玄妙观复核公共开放资格。中国道教协会有规定,凡道观开门迎客,必须具有公共开放资格证,这证五年审核一次,玄妙观虽小,也想赚点香火钱,所以不敢懈怠。其二则是为探望刘骁的父亲刘勇。   刘勇是玄妙观的俗家弟子,虽没去观里修行过一天,却是观主的关门弟子,四大弟子里他排老三。听出尘子说,刘勇人在北京,却时常与江西龙虎山玄妙观通信,十分虔诚。这回三四个月了,没见刘勇来信,观中上下十分挂念,便借着这个机会叫出尘子来看看。   “……谁想到出了火车站,钱包就被偷了。好在回去的火车票一早就买好了,所以麻烦施主,暂且在你家中借宿一晚,明日我换完了许可证,晚上就坐火车回去。”   出尘子长相温柔,说话也慢条斯理,他一边跟刘骁上楼,一边不好意思地说。刘骁在前面闷闷地听,突然不走了,弄得出尘子差点撞他身上,接着他一说话,震亮了头顶的声控灯。   “到了。”刘骁说。   他家住三楼,就在宠物店后头那个小区,上班下班都很近。站在门口就听见里面“喵喵喵”“汪汪汪”,大合唱似的。刘骁踹了脚门,里头安静了一会儿,随即叫得更欢。刘骁笑起来,推开门,把出尘子吓了一跳。   家里跟个动物园似的。   墙角摞着三层大笼子,高度几乎到房顶。最底下那个是狗的,最上面俩是给猫的,都空着。中间那层并排三个,三只仓鼠分别养在里头,一只通体金黄,是金丝熊,在睡;一只发白,是银狐,半个身子扎进食盆里,吃得两腮鼓囊囊;第三只灰不溜秋的,可是眼睛最大,正卯足了劲在跑轮上奔跑,那架势,跟飞人博尔特似的。   出尘子叹为观止,忽然手背一湿,低头一看,差点蹦起来。   一条金毛——确切的说,是一条背上趴着两只猫的金毛——正在舔他。   “这是单单,这是身身,”刘骁指着两只猫介绍,“这是狗狗。”   金毛低低哼了一声。   很好,单身狗。   出尘子指着仓鼠问:“那老鼠呢?有名字吗?”   “有啊。”刘骁低头给出尘子拿拖鞋,“没没,对对,象象。”   棒极了,单身狗,没对象。   出尘子强忍着笑,换了鞋,放下包,问刘骁:“我可否看看师兄的房间?”   他所说的“师兄”就是刘骁的父亲刘勇,半年前查出肝癌晚期,谁也没告诉,只活了三个月便溘然长逝,叫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刘骁带他去。   刘勇的房间还保留着他生前的样子——一张双人床,蓝白条棉布床单,枕边一本《道德经》,页脚翻得卷了起来。床尾架着香炉香案,供着元始天尊像,方便他晨昏定省。刘勇死后,刘骁把刘勇的遗照放在元始天尊旁边,寻思着生前没见显个灵,死后劳驾您帮我父亲得道升仙。   出尘子走进去,先是对着刘勇的照片行了一礼,而后突然拿衣袖擦了擦香案。   那上面厚厚一层灰,一擦,效果对比强烈。   刘骁脸上有点挂不住:“最近太忙了,没打扫……”   这是说谎,真相是父亲去世后,他连这间屋子都不太敢进来。   不光他,“单身狗”组合也只敢在门口逡巡,丝毫不敢越界,仿佛屋里那个人还在,还会因为枕头上的猫毛和狗毛踹它们一脚似的。出尘子轻轻一哂,抬头看了刘骁一眼,那眼神,仿佛他已经看穿刘骁。   刘骁心中微颤,心想也不知他道行是否高深,怎的这眼神像他早就知道我想什么?   人虽好看,但毕竟头一次见面,被看穿的感觉不好。刘骁下意识找借口躲:“那个……坐了一晚上火车累了吧?我把热水器打开,待会儿你洗个澡吧。”   出尘子颔首一笑:“多谢。”   刘骁转过身,没出门就听见屋里传来低沉的诵经声。他回过头,只见出尘子撩起袍角,席地盘腿而坐,眼睛微眯,口中念念有词。念得什么,他不知道,猜也猜得出来。大约是助他父亲往生极乐的道家经文吧。   刘骁对佛道基督等等一切宗教向来嗤之以鼻,可不知怎的,看着这道士千里迢迢上京办事之余,还惦记着父亲许久未曾寄信,不知是否安好,他突然觉得,这帮道士还挺有人情味的。   出尘子一篇经文念完,水好了,刘骁正抱着浴袍在外头等他。   “这是洗头的,这是香皂,这是沐浴露,这是你的毛巾,新的,没用过,还有浴袍,也是新的。”刘骁挨个给他介绍,“热水器会用吧?往这边,热水,往这边,凉的。你要不会用就叫我,我……”   “会用的。”出尘子笑道,“观中也有热水器,跟你家一个牌子?”   一句话把刘骁噎那了——他老觉得出家人肯定茹毛饮血,跟现代社会脱节,没想到人家也用热水器。   “成吧,”刘骁说,“你洗着,有事喊我。”   出尘子低头道谢,客客气气地接过浴袍,关上了门。   刘骁坐在茶几跟前吃饭。   吃的自然是宫保鸡丁盖饭,有点凉了,味道还不错。俩猫从狗背上跳下来,逗耗子玩去了,金毛老老实实蹲在他旁边,一边看着他吃,一边用鼻子拱他。他倒了杯水,把鸡丁蘸进去涮了涮,把所有佐料都涮掉了,放在手心里。狗狗舌头一卷,吃了进去,吃得直吧唧嘴,还想要。   早过了饭点,刘骁没那么饿,打开电视,找到他最喜欢乐队的演唱会,就着下饭。浴室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其实声音很小,可刘骁还是莫名觉得欣喜。   父亲走后,这屋子好久没有第二个人的声音了。   吃饱喝足,刘骁想来根烟,怕熏着道士师叔,忍住了。正寻思着呢,出尘子洗完了,拉开浴室门,走了出来。   长发及腰,锁骨深陷,这一幅美人出浴图差点叫刘骁硬了。   偏偏出尘子还毫无自觉,温温柔柔地对他笑:“不好意思,热水被我用完了。”   刘骁空窗好些年了,忙于赚钱无心恋爱,今天偶然动了凡心,也发乎情止乎礼,仅限于对美的亲近与欣赏,然而出尘子再这么笑下去,他就要兽性大发把持不住了!   他一把搂住自家狗狗,说话声音都直颤:“啊没事,你赶紧把衣服穿上吧,别冻着……”   “不会冻着的,有暖气。”江西人出尘子长声感叹,“暖气真好啊,我们在观里一般用电暖气,都不敢开,太费电。”   那你留在北方吧,每年的取暖费我给你交了!——刘骁想。   刘骁叫出尘子睡自己的屋,他去父亲的床上睡。单身汉的生活大家可以想象,尤其是家里养了这么多只动物的单身汉。刘骁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换了床单被子枕头,一直没舍得用的新枕套也主动拿出来给美人用。等他都弄好了,一出门,出尘子盘腿坐在客厅打坐。   刘骁短发,家里自然没有吹风机这种东西。出尘子的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背上,洇湿了乌青色的棉布道袍。他丝毫不觉,两手捏一个莲花诀,嘴唇瓮动,双目微闭,入定仙人一般。打坐了一会儿,猫儿懒洋洋溜达过来,枕着他打了个呵欠,他微有所动,低下头,爱怜地揉了揉猫儿的头。   那张莹白如玉的脸在灯光下仿佛自带柔光。   然后他抬起头,对刘骁又是轻轻柔柔地一笑:“有劳师侄了。”   刘骁半晌没说话,好不容易找回心跳,快崩溃了:“你……你以后能不能别老这样笑?”   “嗯?”出尘子没听懂。   刘骁一跺脚:“唉听不懂算了。晚安,睡觉!”   他抬腿进了隔壁房间,三秒钟后,开门探头。   “晚上一定关好门啊!”他说,“如果你不想第二天五点就被猫爪子拍醒。”   父亲去世后,刘骁进这间房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别提在这张床上睡觉。印象里,上次他睡这张床还是小时候,那时候母亲还活着,父亲的身体也很硬朗,夏天的午后,一家三口在这张床上睡成一团,他总嫌爸爸身上热,不肯贴过去,父亲每每提起就很委屈。   一躺下他就想起很多过去的事,好的记忆跟不好的交织在一起,叫他心烦意乱。他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换个住处了,这间房毕竟很老了,这么多年自己也早就攒够了新房的首付。其实要换房随时可以,为什么迟迟下不了决心呢?   胡思乱想,不知何时睡了过去,没梦到父亲,没梦到母亲,更没梦到出尘子,只梦到金毛在汪汪乱叫,叫着叫着,他就醒了。   竟然已经是第二天。   阳光从窗口直射进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拉窗帘。揉揉眼睛,他看了眼父亲的遗像,抬腿起床。早晨七点半,他想叫出尘子起床,然而床上空空如也,人不知道哪里去了。   “出尘子?”他到处找,猫啊狗啊跟在他后头叫,“出尘子?出……师叔!”   本来不想认的,不知怎的就承认了人家是自己师叔。   “哎呀厉害厉害,大师教我!”   “大师是哪里的得道高僧啊?”   “大师,练这个能养生吗?”   楼下常年跳广场舞的大妈们又不知道被戳到了什么点,骤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刘骁路过窗口时不经意往下望了一眼,顿时愣了。   妈呀,出尘子在底下呢!   不光在底下,还在打拳。那拳挥出时虎虎生风,收回时铿锵有力,不练个三五年绝没有这样的力度。大妈们找到了新鲜玩意,广场舞也不跳了,出尘子打拳,她们跟着学。偏偏出尘子脾气好,本着诲人不倦的原则,每每发现大妈们跟不上了,他还放慢动作,甚至亲自指导。   刘骁趴在窗台上看了半天,怎么瞧怎么觉得养眼,于是放任自己一大早头没梳脸没洗,流着哈喇子当花痴。不意出尘子一个旋身,瞧见他了,停下动作,伸手跟他打了个十分友好的招呼。   刘骁吓了一跳,赶紧搓脸捋头发,把自己拾掇出个人样,隔着窗户招手:“早!”   他换了衣服洗了脸,绳子套金毛头上,下楼遛狗。金毛开心极了,两步一个台阶往下跳,拽着他下楼。下了楼,出尘子还站在刚刚那个地方没动,一帮大妈围着他,朝刘骁指指点点。   “你怎么住他家?宁可睡大街都不睡他家?他不正经!”   “听阿姨一句,离他远点,小心叫他带坏了你!”   “老刘家那个儿子呀,不孝!他爸爸就是叫他活活气死的!”   “不孝!怎么养出这么个白眼狼……”   刘骁走过去,大妈们自觉不说了,但是也不走,就在那站着,拿眼神凌迟他。刘骁早习惯了,一开始觉得万箭穿心,后来觉得她们吃饱了撑的。反正她们再瞧不起自己,也不耽误她们的儿子女儿把自家猫猫狗狗往他店里送,挨两句骂又能怎样?   “吃早饭了吗?”刘骁问出尘子,“没吃我领你吃去吧。”   出尘子点点头,要跟他走。   一单元的孔阿姨冷冷地嗤了一声:“要不是你跟男的不清不楚,你爸能这么早就没了吗?不孝子,还不知道悔改……”   刘骁当没听见,领着狗走。他本以为出尘子会跟上来,走出两步,出尘子却站在原地没动。   他回过头,就见出尘子那双总是温柔带笑的眼睛肃了下来。   “施主何苦要这样说别人?”出尘子问,“旁人家事,施主未曾亲历,仅凭推测就给别人定罪,是否太轻率了?”      第3章      出尘子到底是年轻,不懂广场舞大妈的战斗力。尤其是孔阿姨,制霸小区广场舞界多年,小区里长得帅的老头她先挑,她挑剩下了才轮得着给别人做舞伴。出尘子这么一冒头,就戳了孔阿姨怒点,阿姨一改方才的慈眉善目,顿时一蹦三尺高。   “你个小牛鼻子,阿姨劝你是为你好,你还不识抬举!”孔阿姨指着出尘子鼻子大骂,“你懂个屁!这小兔崽子把他老子气得气都上不来你知道吗?他妈没得早,他爸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他倒好,什么都不会,专会跟他爹作对,到底把他爹作死了,这事全小区都知道,还用我推测吗?告诉你,不孝要是能判刑,小兔崽子得在监狱蹲一辈子!”   孔阿姨嘴皮子功夫太厉害了,等闲人不是她对手。刘骁抓着出尘子要带他走,出尘子却轻轻拂开他的手臂。   “汉朝刘向《说苑》曾言,夫耳闻之,不如目见之;目见之,不如足践之。施主所言,刘骁气死其父一事,施主可曾亲见?可有证人在场?可记得哪年哪月?如果仅凭一句‘全小区都知道’就可定罪,岂不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出尘子手捏一个法诀,躬身微微一礼,“施主亦是人父母,当知为人父母苦心。子女名誉事关重大,我师兄刘勇泉下有知,知道施主无凭无据如此诬蔑其子,不知午夜梦回可会向施主诘问?”   这句太狠了,委婉地祝人家半夜见鬼。人越是岁数大了,越走极端,要么极怕鬼神之说,要么天不怕地不怕。巧了,孔阿姨是前者,怕死,怕鬼,所以一门心思惦记着养生。听出尘子这么说,饶是孔阿姨这么泼辣,大早晨日光底下也不禁后背生寒:“你什么意思?你是说……刘勇那个死鬼还能为这句话来找我麻烦?”   “阿姨,聊天就聊天,你别说我爸是死鬼。”刘骁听不下去,补刀,“我爸刚走没三个月,说不定还没走远,回头让他听见,再来跟你过不去……我爸脾气不好,这事全小区不是都知道吗?”   “你……你别拿你爸吓我!”孔阿姨色厉内荏地吼,“你爸还活着那时候跟我……”   “我爸生前跟您没什么交情,要真说有,我记得有回您钱包掉地上了,我爸捡起来给您送回去,您还倒打一耙,说我爸偷了您钱包,要送我爸去警察局,您记得吗?”刘骁顺着狗狗的毛悠悠哉哉道,“所以您替我爸打抱不平,我还觉得这事儿挺新鲜的。按理讲我爸有啥事也不能跟您说啊,您说是这么回事吧?”   K.O.   孔阿姨彻底偃旗息鼓,失去战斗力。   刘骁憋住笑,拍拍出尘子胳膊肘:“师叔,走吧,吃饭去。”   走出老远,出尘子问他:“你邻里关系一向不好吗?”   刘骁稍稍把绳松了点,叫狗狗能跑进草丛里拉粑粑,然后满不在乎地说:“差不多吧,他们觉得是我把我爸作死的。”   “他们说得不对。”出尘子说,“师兄的死跟你没有关系。”   “你又知道了?”刘骁笑道。   “我知道。”出尘子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你知道啥呀。”刘骁笑容更深,“就是我把我爸作死的。”   “师侄……”出尘子还想说什么,被刘骁打断了。   “叔,想吃啥?”刘骁顿了顿,忽然觉得自己叫得也太顺了点,“不对,你到底多大啊,看着跟我差不了几岁,怎么这么占我便宜?”   出尘子不由笑了:“我二十六。”   “噗!”刘骁叫道,“比我还小两岁???”   出尘子笑眯眯地:“辈分不能乱。”   “我爸真是……”刘骁翻了个白眼,到底也没反抗。   早餐的极富北京特色的煎饼果子小笼包,一人再来一碗豆腐脑。出尘子是江西人,豆腐脑里面加好几勺辣椒还不觉得辣,还要问人家要酸豆角。摊煎饼的问他里头放果子还是放薄脆,他左看看右看看,哪个都没吃过,哪个都是心头好,一狠心一跺脚,都要!   俩,他都吃了。   可能从小长在道观,少于外界接触,出尘子人如其名,气质出尘,不沾凡间荤腥。这会儿一手一个煎饼果子咔嚓咔嚓的啃,为他添了点烟火气,反倒自在亲切许多。刘骁吃得少,手里捏着包子打量他,想起他刚刚挺身而出替自己争辩的样子,觉得这人外软内刚,真挺有意思的。   他们吃饱了饭,出尘子便要去中国道教协会。道教协会位于北京西郊的青云观内,刘骁住东边,那地方在西边,过去得横跨北京城。刘骁草草算了算,出尘子要是地铁转公交过去,到那人家都该吃午饭了,手续但凡复杂点,他都赶不上下午的火车。罢了,开车送他去吧。   刘骁有辆别克suv,底盘高,提速快,城里跑跑大材小用,上了高速才显出性能卓越。他拉开后座车门,狗狗一下子就蹿了进去,找到它的专属位置,乖乖坐好吐舌头。刘骁又去拉副驾驶的门,对一旁的出尘子说:“上车吧。”   出尘子有点扭捏,他觉得借住一宿已经很麻烦刘骁了,人家又要开车送他去,这不是叫他太不好意思了吗?   “店里怎么办?”上了车,出尘子问,“你不在,店里忙得过来?”   “周一还成。”刘骁顺手往怀里摸烟,“周一最清闲,周末是末日。”   烟拿出来一半,手腕忽然叫人握住了。   出尘子掌心的温度传过来。   “少抽点烟吧,对身体不好。”他顿了顿,“你爸应该也不喜欢你抽烟吧?”   刘骁怔了怔,轻笑一下,把烟放了回去。   “所以我故意当着他的面抽烟气他,他骂我,我就说是跟他学的,上梁不正下梁歪。”刘骁发动车子,车身微微一抖,发动机开始运转,“不抽了,走!”   刘骁直接开车上六环,城郊绕一圈过去。北六环沿路山峦叠翠,层次错落,感谢难得的好天气,远远望去甚至能看到天尽处最高的几处山峰上还存着积雪,仿佛青山顶白帽,叫人心胸舒畅。出尘子从小在群山掩映的龙虎山区长大,见山心喜,一路眉梢上扬,说不出的心情舒畅。刘骁见他开心,自己也开心。他很自豪生自己养自己的这座城市,哪怕它总有霾,老堵车,买车要摇号,买房要限购,可它是家。   到了青云观,他把车停在山脚停车场,叫出尘子一个人上去。青云观百年古刹,香火繁盛,门票要100多一张。出尘子有事在身,人家不管他要门票,刘骁一个陪同的,人家肯定不会放过他。   审核资格证手续复杂,出尘子把需要的材料都装在一个蓝色的大布袋里。那袋子是藏蓝色麻布做的,右下角用白线绣着一个小小的“尘”字,也不知道是不是出尘子自己绣的。刘骁有点怀疑,一个大男人,会缝缝补补都很难得了,还会绣东西吗?说不定是山脚下哪个怀春的姑娘绣了送给他的,毕竟出尘子长得这么好看。   这么想着,他忍不住问:“待会儿办完手续,你直接回江西吗?”   出尘子正在布袋里翻找,最后确认自己有没有忘带东西,闻言头也没抬,轻轻“嗯”了一声。   刘骁心里忽然有点说不出来的滋味,说:“成吧。”说完又觉得自己是不是语气太生硬,补了一句,“你去吧。”   补得更生硬了。   好在出尘子没多心,确定东西都带齐了,扬脸一笑:“那我去了。”   就下了车。   刘骁留在车上,从副驾驶座的抽屉里拽出根磨牙棒,往后一扔,叫狗狗磨牙,自己琢磨事儿。   他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劲,他大概知道。他是个颜控,喜欢长得像受一样的攻,出尘子偏偏是这一种。他对人家的颜神魂颠倒,巴不得人家多住一段时间,叫自己看个过瘾。可人家毕竟是来办事的,刘骁也衷心地希望他一切顺利,能够如愿以偿,尽快搞定,尽快回去。   两种情绪不断切换,他有点无所适从。   心烦意乱,又想抽烟,手往怀里一探,他忽然想起方才出尘子制止的那一只手。掌心的温度恍如眼前,他克制住烟瘾,打开手机,看自己乐队上一次的演出视频。   看了不知多久,大约也没多久,刘骁听到车窗“砰砰”敲了两下。   他转过头,出尘子站在外面,还抱着他的蓝布袋,一脸沮丧。   他赶紧开车门让人进来。   “怎么了?”刘骁问。   “会长去美国交流了,今天一早的飞机,刚走。”出尘子叹气,“我的事办不成了。”      第4章      感谢国家日益强盛,文化输出搭载着经济输出的春风吹遍世界每个角落,本土宗教在国外也成了香饽饽。道教协会会长德高望重,今儿去欧盟寻回,明儿在赞比亚,年底,被北美华人联合会请了去交流访问。   为期几天?没定。副会长说,短则一周,多则数月。   没有会长盖章签字,审核证明就是一张废纸。副会长建议出尘子回江西去等,保持联络,会长回来了他再过来。   可玄妙观香火不旺,人丁稀少,一年到头的盈利除了够观中上下吃喝敬神,仅够出尘子往京城得瑟这一回。   何况本来就弄丢了钱包手机,再无功而返,出尘子无颜面对观中父老。   刘骁说:“要不你住我家吧。”   刘骁家有地方住,多一张嘴吃喝也不是啥问题,更何况,你哪知道会长是明天回还是下个月回?他要马上回来,你刚到江西,立刻往回赶?   “住我家吧,都在北京,有了消息我开车送你去,办完了事再买张车票送你走,比来回折腾强。你也不用不好意思,你是我师叔对吧?师叔吃师侄的天经地义。”刘骁巧舌如簧,说得大义凛然全无私心,把出尘子说得犹豫不决,表示要给观主打个电话请示一下。   刘骁递了自己的手机给他,听他俩拿江西方言兀立哇啦讲了半晌,挂断电话。   出尘子说:“师父叫我自己安排。”   “那就是同意了呗!”刘骁高兴地吹了声口哨,“得嘞,就这么定了!”   出尘子就这么住了下来。   家里多了出尘子,也多了人气儿。刘骁回家不用再对着猫猫狗狗和三只耗子,头一回对回家这件事多了盼望。出尘子作息良好,早晨五点半起,起床以后用凉水洗把脸,去楼下打拳。打的是太极拳,动静结合,无限内蕴深藏其中,比电视上那些太极大师好看。有时候他也舞太极剑。刘骁老爸留下来一把长剑,一张古琴,刘骁都给了他。剑没开刃,琴弦断了,刘骁从没见自己老爸用过,估摸着是老爸对道教最痴迷那阵子买回来坚定信念的,那心态就跟咱迷上哪个动漫买手办差不多,出尘子拿到手里却惊喜万分,连声道:“师兄竟真买了。”   他说他要修好古琴,弹一首《高山流水》给刘骁听。太极剑倒是第二天就拿到楼下去了,大早晨,剑光映着晨光,冷暖交替,又飒又美。   刘骁都不愿意睡懒觉了,定了闹钟悄悄起床,天天趴窗帘后头偷窥这位师叔。   出尘子活动完筋骨,一般会溜达去小区外面的早点摊买早点。刘骁活得马虎,早饭常常是起得来就吃,起不来就合并到中午,自从出尘子来了,他天天吃得不重样。吃完了,俩人一起出门,刘骁去宠物店,出尘子攥着刘骁给他的公交卡,满北京市找道观拜访。他出门还是穿一身道袍,隆冬天气也不见多一件羽绒服,更不觉得冷。刘骁见他头发挽在头顶,耳朵都冻红了,跟他说我给你个耳捂子吧,出尘子第一天没答应,第二天出门前憋不住了,涨红了脸跟他说:“要不……把你的耳捂子给我用用,好吗?”   这么过了大概一个礼拜,某天刘骁起床的时候,发现楼下空地上多了几个人——老人,老头老太太都有,跟着出尘子练太极拳。自从上回他跟出尘子联手怼了孔阿姨后,小区的老头老太太们对出尘子一直敬而远之。不过是金子走哪儿都发光,拳打得好大伙儿都识货,再加上出尘子龙虎山正统道教出身,自带得道高人加成,没几天,基本全小区的老人们都成了出尘子的徒弟。   据说附近健身器材店的太极剑都脱销了。   出尘子不去寻访其他道观的时候,就到刘骁店里帮忙。刘骁店里还是忙成狗,当然,用这个形容,可能狗都要有意见。出尘子去了,可以帮忙叫个号,收个钱,卖个狗粮,作用还是很大的。只是一到傍晚,大爷大妈们吃完饭的时候,刘骁门口就排队。   他们在等出尘子领他们做“晚课”。   刘骁门口就这么大点地方,老人们三五成群地堵在门口,影响他做生意不说,离老远还以为这非法集会呢。而且刘骁他们小区来了个得道高人的消息不胫而走,高人免费教打拳,教养生,脾气特好,人很和气,仿佛隔壁几个小区的老人也都闻风而来,小区空地小,大爷大妈们列起队来,堵得内外水泄不通。   长此以往可不是办法,刘骁想了想,领着出尘子去了社区居委会,想申请个社区活动室当众人长期稳定的运动地点,也免得自家师叔老站外头挨冻。出尘子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坐旁边的小椅子上看刘骁跟人家说好话,套近乎,填各种各样的申请表格,觉得刘骁又厉害又能耐。   申请过程很不顺利,活动室有限,哪能说给就给你。还好还好,刘骁想起来郭大妈的女儿正是社区办公室主任,于是拎着两斤排骨就去了。郭大妈热心肠,平日里也常常跟出尘子打拳,闻言二话没说,应承下来。没几天,活动室批了,出尘子老师有了教学地点。   活动室下来那天刘骁领出尘子去吃火锅庆祝,吃最辣的四川火锅,俩人一起,啤酒喝了十二瓶。回家路上刘骁醉得不省人事,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家的。第二天醒了听出尘子说是他把自己背回来的,自己还赖在人家后背上胡言乱语甜腻腻地喊“师叔”,臊得刘骁一整天心不在焉,指着人家的暹罗喊“你家狗”。   可是活动室再大,也是室内,能容纳的人有限,最多几十个,再多就活动不开了。社区也建议控制人数,以免出现意外。刘骁想了想,决定采取报名制,每月二十五号开放名额,报名者才能跟着出尘子锻炼。   这实在算不上一个好主意,但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主意。一开始老头老太太们都不乐意,社区出面做工作,这才安抚下情绪。社区不管报名,刘骁便把报名点设在自己店里。他想得简单,出发点也是好的,谁想到实施起来,彻底乱了套。   店里本来顾客就多,到报名那天人潮涌动,满屋子人吼狗叫,世界末日都比这好不了多少。那天刚好又是周末,一整天下来,连出尘子在内,店里四个人,几乎掉一层皮。   出尘子内疚极了,觉得自己给刘骁添了麻烦。没吱声,去超市买了条大鱼,身子炖了,鱼头留着,做了个剁椒鱼头。刘骁本来觉得没什么,给师叔办事,再麻烦他都高兴,可见了桌上两盘横菜,他琢磨着,要是出尘子一内疚,自己就有这么多好吃的,以后不如隔三差五,用点苦肉计?   感谢道教协会会长,他这一去美国,仿佛要常住似的一直不回来。出尘子在刘骁家住了好几个礼拜,刚来时规规矩矩谨谨慎慎,如今怡然自得,终于当成了自己家。   刘骁跟他一边吃鱼,一边说笑,觉得日子过成这样,真真是再好也没有了。父亲去世后,他过了三个月心灰意冷的日子,看谁都不顺眼,看什么事都不顺心。好好一个家,狗也有,猫也有,人也有,可就是冷得跟冰窖似的。有天他实在郁闷狠了,灌醉了自己,在墙上摔酒瓶子玩。玻璃碴子乱溅,划伤了他的腿,鲜血直流,他怔怔地盯着,一点止血的欲望都没有。   那样的日子以后不会再来了吧?   他舍不得出尘子,觉得不光为他的颜值,还为点别的他不愿意细想的东西。   道教会长别回来就好了。   吃完饭,他去洗澡,洗完澡,发现出尘子坐在写字台跟前,正拿着笔写写画画。到晚上,他的长发就散下来随便披在肩膀。刘骁每每对着他的长发心猿意马,又想摸一摸,又想嗅一嗅,因此不敢细看,目光专注于他的本子,问:“这是什么?”   “我大概回忆了一下今天,列了个表。”出尘子用笔尖点着纸页,皱眉沉吟,“师侄,把你的电脑借我用用可好?”   新鲜了,道士还会用电脑?刘骁笑道:“你要干嘛?”   “我想编个程序。”出尘子抬起头,台灯下,他的眼睛黑亮而澄澈,像龙虎山那一条不知深浅的小河,“有了这个程序,以后咱们就不用手忙脚乱了。”      第5章      刘骁挺吃惊的。   他不能不吃惊。   他知道出尘子会打拳——这不奇怪,武当张三丰发明的嘛;也知道出尘子会煲药膳——这也不奇怪,道家最重益气养生,药膳正是养生方式的一种;甚至出尘子会用电脑他都不觉得奇怪,但是会编程……   刘骁觉得自己肯定听错了。他抠了抠耳朵,问:“你说什么?”   “我想借你电脑用用。”出尘子说,“我想编个程序,很简单那种,每个月报名的时候用,这样下个月咱们既省事,又不耽误你给猫狗看病。”   没听错,竟然没听错?!   刘骁惊得嘴都合不上,指着出尘子:“你……你你你……”   出尘子挑了挑眉梢,这么语焉不详的一句话,他竟然听懂了。   “以前有个程序员厌倦生活,想抛妻弃子到我们观里遁世。我们劝了他两个月,终于劝得他回心转意,回到家人身边。临走的时候,他为了答谢我,给我留了几本书,还有一台笔记本电脑。”出尘子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反正平日闲着没事,我就自学了编程。技术……不算很强,但是编写个报名程序应该没什么问题。”   这话轻巧极了,刘骁扁扁嘴,从柜子里拿出电脑,然后一屁股坐到出尘子旁边的床上:“你编吧。”   出尘子不解地望着他。   “我看着你编。”刘骁挠挠头,解释,“没看过,看个新鲜。”   出尘子一哂,接上电源,开机。   刘骁早就发现了,出尘子做事比一般人要专注。店里那么忙乱,谁去站柜台都会收错钱,唯独出尘子有条不紊,忙而不乱。他编写程序的时候,眼睛只盯着电脑,目光随着一行行走动的代码按键下移,明明刘骁这么个大活人在旁边盯着,他却丝毫不觉,只专注于眼前。这间卧室的顶灯不怎么亮,刘骁怕他伤眼,打开了台灯。他顿了一下,转过头朝刘骁短促一笑作为道谢,下一秒又投入了代码里。   台灯与屏幕的光一同照亮了出尘子的脸,照得他皮肤莹白如玉,唇色殷红,十足美人。刘骁想,要是他没有隐藏在道观中,也许早就叫人发掘,当了明星或者模特。如果他真当了明星模特,自己也就不会遇见他,更不会在这样一个晚上,坐在床边看他编写程序。不过也许那样他就会赚很多钱,再也不用为丢了钱包手机心事重重,觉得自己对不起师父师兄。   刘骁不知道这样的程序要编多久,他坐在旁边看,看着看着有点累了,踢了鞋子,靠床头歪了下来。动作幅度有点大,叫出尘子有所察觉。那人抬起眼,望着他,温温柔笑。   “你去睡吧。”出尘子说,“我可能要熬夜。”   “没事,不困。”刘骁说,“陪着你。”   ……说完这句话不到五分钟,他睡着了。   身边响起轻微的鼾声,出尘子无奈地转过头。隔壁房间的老式座钟刚刚响了十一下,小区里万籁俱寂,大部分人已经进入睡眠。刘骁累了一天,应该困了,可他执意要陪着自己,出尘子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冬夜微冷,枕头被子都被刘骁压在身下。出尘子怕他冻着,起身去隔壁房间拿被子。出门的时候狗狗跑了过来,张着嘴吐着舌头,一个劲往他身上凑。那两只猫仍旧十分高冷,脸对脸蜷缩在暖气旁边,听见声音也只是给了他个冷冰冰的眼神,继续原地不动。   出尘子去隔壁房间抱了被子,回来看到刘骁睡得蜷了起来,果然是冷。他展开被子,觉得小腿有点温热,低下头,果然是狗狗在蹭他的腿。他四指抓着被单,食指竖在唇边:“嘘——”   他俯下身,轻轻把被子盖在刘骁身上。   刘骁没有醒,只是睫毛颤了颤,仿佛入了一场隐秘的梦境。出尘子该马上直起身的,他却像着了魔似的,更凑近了刘骁的脸。刘骁结合了父母亲的所有特点,眼睛大,睫毛长,鼻梁稍稍有些塌,不过他不戴眼镜,没影响。刚刚洗完澡,他的头发还湿着,这会儿已经全干了,一根根像顽强不屈的战士一样挺在头顶。前两天他给自己剃了个时下流行的寸头,然而同样的发型,在模特头上就好看,在他头上总欠点火候。走出理发店,他一会儿摸一把,一会儿摸一把,摸了好半天,跟出尘子说:“扎手。”   出尘子忍不住伸出手,他想摸一摸,这些头发还像前两天似的扎手吗?   可惜他没有摸到,刘骁就醒了。   要缩回手已经晚了,而且由于距离太近,他的唇居高临下,几乎要贴在刘骁眉间。刘骁有点懵,下意识喊了声“师叔”,出尘子像被火烧了尾巴的猫,一下子弹了起来,想往后坐。不凑巧,椅子装着四个滚轮,一个没坐稳,椅子滑开,出尘子重重地墩在地上。   “汪!”狗狗响亮地叫了一声,惊动了墙角的两只喵。俩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过来,看热闹。   “去去去!”刘骁挥开俩猫一狗,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竟然多了床被子。他一下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唇角止不住勾起来,对出尘子伸出手,“来,我拉你起来。”   出尘子把手递给他。   指尖擦着指尖,掌心贴着掌心,这种感觉有点奇怪,刘骁有点发呆,出尘子有点怔忡,于是两人握着手,几秒钟后,出尘子还没起来。   手机突然铃声大作。   刘骁不知该感谢这通电话缓解尴尬还是嫌它破坏气氛。他一手用力,把出尘子拉了起来,另一手拿过旁边的手机,接听。出尘子坐回电脑跟前,心绪未定,两只耳朵通红。他下意识做点什么来平复心情,于是拿了木簪子挽起头发。簪子插好,两只红透了的耳朵更明显了。   “好……好……我知道了……你别急,我十分钟以后到……不,五分钟就到……别急啊!”   也不知是谁的电话,刘骁越听表情越严肃,讲到后面,已经浑身紧绷,站了起来。   “怎么了?”等他挂断电话,出尘子问。   “有个动保协会的姑娘送了条流浪狗过来。”刘骁在宠物店门上贴了自己电话,接急诊,“被车撞了,四条腿都压烂了,就剩一口气。姑娘摸着它肚子鼓鼓的,里头好像有小狗。我得赶紧去做个手术,看能不能救回来。”   说话间,他草草穿了件外衣——里面还是睡衣睡裤,就在外面裹了件羽绒服。   “你睡吧,别管我。约莫我得三四点才回来。”刘骁三两步走到门口,嘴里咕哝着说道,“我得给小杜他们打个电话,这手术我一个人怕忙不过来,得有个帮手。”   “小杜他们住得那么远,赶过来来得及吗?”出尘子追到门口。   “叫他们打车过来吧,车费我给报销了。以前都这样的。”说完,他自己也有点没底,“就不知道这回赶不赶得上……”   出尘子简单算了算:住得最近的是小静,大半夜不堵车,她赶过来大约要二十分钟。可是这会儿说不定她已经睡了,把人叫起床再出门,全过程也许得半小时……   狗命关天,一分钟都等不得,出尘子一狠心:“你别叫了,手术麻烦吗?我帮你吧。”   刘骁愣了。   “麻烦倒是不麻烦,给我打打下手就行……”刘骁狐疑地打量出尘子,“可是你行吗?““忘了我刚来那天了?”出尘子笑着扯下围巾,围在自己脖子上,“你说我赚到了,你来教我剖腹产。”   刘骁一下子笑了。   “成吧。”刘骁揽过他的肩,“待会儿再多教你点,师叔。”      第6章      外面特别冷。   隆冬的北京,滴水成冰。北风像刀,刮起来那架势像割肉。刘骁跟出尘子都没穿多少,出了单元门就往店里跑,北风压着,跑不快。好容易跑到店门口,一个穿着黑羽绒服的姑娘等在门口,旁边站着她男朋友。刘骁跑到姑娘跟前,姑娘敞开羽绒服衣襟,露出团灰蓝色围巾包着的东西——   刘骁怔了怔才看出来,那被血和着泥染透了的是一条狗。   “快进来!”他打开门锁,叫另外三个人进门。   店里有暖气,不是那么冷了。刘骁把羽绒服脱了扔在一边,从姑娘手里接过狗,放到一旁的手术台上。这条狗的两条前腿都被碾碎了,没得救,只能截肢;后腿还好,只是骨折。大量出血让它呼吸微弱,眼睛都睁不开,舌头吐在外面,一小口一小口地喘气。而且不知道它被撞后多久才被人发现,血已经在零下十几度的气温里凝结,跟泥土混在一起结了大块大块的血痂。   送它来的姑娘是刘骁的熟人,为了给狗保暖,她把狗搂在怀里,内衣外衣沾满了血,以后再也不能穿了。她根本不在意,两眼紧盯着手术床上的狗狗,问:“严重吗?能救吗?”   “检查以后才知道。”刘骁指着旁边一个小箱子,叫出尘子拿给他,“出血太多了,不太好办,而且……”他又按了按狗肚子,里面硬邦邦的,仿佛能感到生命的蠕动,“先止血吧。”   他技术精湛,止血针打上,三两下包扎好伤口,同时给狗狗接上了监护仪。狗狗已经是半休克状态,结膜呈现一种生命力急速流失的灰败。按理讲止血之后,狗狗的生命体征就应该趋于平稳,然而十几秒后,监护仪突然爆发出刺耳的尖叫。   “嘀嘀嘀——”   “怎么了?”送狗来的姑娘焦急地问。   刘骁看了眼机器,两手抱起了狗狗:“血压急剧下降,它体内可能有出血点。”   这是最令人头疼的情况之一,多少狗狗在车祸后死在这个上面。刘骁抱着狗去了B超机跟前,出尘子方才已经把B超机打开了。刘骁把狗放上去,按了几个按键,过了一会儿,片子出来了。   刘骁拧着眉毛,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把狗抱回清理过的手术床,搁下去的时候稍稍碰到狗狗的断肢,一定很疼,但狗狗太虚弱了,一声都吭不出来。刘骁指挥出尘子去拿手术服,自己也拿了一件穿上,一边穿,一边走出手术室,把片子递给对门外的姑娘道:“情况很不乐观。”   姑娘不明白地看着他。   “它腹腔内有大量积血,怀疑是肝破裂或肾破裂,需要迅速开腹检查,如果属实,必须结扎血管,摘除器官。”刘骁也不遮掩,这种情况下遮遮掩掩反倒耽误时间,“但是它子宫内又有四条小狗,已经快生了。如果要摘除器官,势必花费许多时间,很可能导致小狗窒息死亡。可是不管出血点,先给大狗接生的话,也许小狗的命保住了,大狗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你得给我个决定,保大还是保小?”   “什么意思?”姑娘愣了一下,眼神一下子慌了,下意识向自己男朋友求救,“两个不能都救吗?”   男朋友也说:“刘医生,需要多少钱我们出,你不用有顾忌,能不能把大狗小狗的命都保住?”   “这不是钱的问题。”刘骁说,“上了手术台,我一定会尽我所能把大狗小狗的命都救回来,但现在的问题是很有可能无法兼顾。你们是送它过来的人,我必须向你们征询意见。”   姑娘手里死死捏着片子,就算听明白了也不能相信:“可是……我们怎么能……”   刘骁看着她眼圈泛红的样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   男朋友揽住她的肩,低声安慰了几句,抬头看着刘骁:“刘医生,您建议保大还是保小?”   刘骁张张嘴,话未出口,全咽了下去。   这个选择对刘骁来说也太难了。两边都是鲜活的生命,怎么能在这一两分钟里,凭几句话就决定其中一方的死活?刘骁回过头,透过手术室的窗户,看着静静躺在手术床上的的流浪狗……   万物有灵,那一瞬间,仿佛感应到了刘骁的注视般,狗狗努力地睁开眼睛,也向刘骁望了过来。   它动了动已经碾烂了的前腿,仿佛哀求似的,用包裹着纱布透出血来的爪子点了下胸前。   再往下一点,是肚子的位置,里头孕育着它的孩子。   “刘医生,拜托你一定要把它们的命都保住,如果……”所有人都看到了狗狗的乞求,这促使姑娘狠狠咬牙,做出了那个艰难的决定,“如果一定要选一方……保小狗!”   刘骁点点头,转身回到手术室。   他跟出尘子一起固定住狗狗的四肢,接着他划出狗狗身上的几个位置,叫出尘子把狗毛剃掉。他先给狗狗注射了一定剂量的麻醉剂,接着拉过呼吸麻醉机,将管子插进狗狗口中。狗狗在双重麻醉的作用下完全陷入休克,任由刘骁摆弄,只偶尔因为失血过多,本能地抽搐一下。刘骁又接上监控心跳血氧等一系列身体机能的仪器,最后转过头,从一旁的盘子中取出了手术刀。   从业五年,他做过大大小小的手术几百例,唯有这次,他产生了一丝犹豫,仿佛这一刀蓄着千钧万钧之力,事关重大。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抬头看向出尘子,希望寻求一丝安慰,而同一时刻,出尘子也看着他。   两人都戴着口罩,只有眼睛露在外面,传达着彼此的情绪。刘骁紧紧攥了攥手术刀,嘴上故作轻松:“师叔,佛祖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道教也有这样的说法吗?”   “有。救人性命,在任何宗教里都是大大的功德,救狗也一样。”出尘子说,“刘骁,你会有福报的。”   “是吗?”刘骁笑了笑,“要是真有福报,就替我保佑它们母子平安吧。”   刀刃划开皮肉,刘骁开始了他的手术。   手术刀沿腹中线切开狗狗的胸膛,接着切开腹膜,几乎同一时间,一大泡血“呼”的一下涌了出来。B超早就显示狗狗腹腔内有大量积血,但实际情况比片子上的还要严重。情况紧急,出尘子这个临时助手竟然十分靠谱,刘骁一抬手,他就把抽吸器的管子递了过来,而且姿势正确,时机恰当。要是平时,刘骁肯定要夸人,这会儿他没时间也顾不上,低头将管子一端插入狗狗腹腔。   积血顺着管道抽走,但滚烫的鲜血还在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刘骁微微弓着身子,专心致志找寻狗狗体内的出血点。他心中一直默念着上帝保佑菩萨保佑大罗金仙保佑,几十秒后,出血点找到了,在肝脏上。   肝脏破裂,正是最坏的几种情况之一。   出尘子看不出什么叫肝脏破裂,但他看到刘骁狠狠闭了一下眼睛,这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道教亦心系苍生,兼济万物,出尘子不由为这条狗狗难过起来。   但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刘骁也难过,但他有更要紧的事要做。他转而专心为这条狗做剖腹产,希望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力挽救更多的生命。狗狗的子宫像一枝分开两边的树杈,四只小狗安睡在树杈上,仿佛四个可爱的果实。刘骁找准子宫颈的位置,下刀精准而利落,将狗狗的宫颈划出一个开口,然后将手伸进去,小心翼翼地抓住了其中的一个。   他把小狗轻轻拽了出来。   小狗包裹在胎盘中,胎盘盛满了羊水,像个灌了水的气球。刘骁撕开胎盘膜,羊水一下子流了出来,露出了里头湿漉漉的小狗。太小了,还没有成年男子握紧的拳头大,刘骁用剪子把脐带剪短,拿起旁边的纱布擦掉小狗鼻口附近的羊水,然后将这么小的小狗交到出尘子手中:“让小狗趴在你掌心,头冲着手指头尖,然后用纱布擦它,使劲擦,从脖子向脊梁往下擦。看到羊水从鼻子和嘴里涌出来你就赶紧给它擦掉,记得,要一直擦!”   “擦到什么时候为止?”出尘子问。   “擦到它肺里的羊水都出来了,它叫了为止!”刘骁说完,又俯下身,开始为第二只小狗接生。   刚出生的小狗软绵绵的像一团棉花,它紧紧闭着眼睛,那么脆弱,仿佛哈一口气都能对它造成伤害,出尘子却要用纱布用力地擦它。出尘子下不去手,他有点怕,掌握不好力度,刚开始几下太轻了,像抓痒,刘骁看见,气急败坏地叫他用力。出尘子只好加三成力,发现毫无作用,再加五成力。他按照刘骁所说,沿着脊梁用力擦小狗身上的羊水,渐渐已经顾不上用几分力,只知道自己度着劲,心急如焚。小狗的口鼻一直涌出羊水,他见到就擦掉,见到再擦掉,如是良久,直到他微微感到胳膊有点酸疼,掌心里那个小东西的鼻子忽然轻轻动了一下。   “呜……”   出尘子以为自己幻听了,他把耳朵凑近小狗,接着听到一声虽细小,却尖锐的小小嚎叫:“汪呜!”   “它活了!”出尘子叫道。   刘骁朝他投来赞许的目光,接着催促他把小狗放入保温箱中,然后赶紧擦另一条小狗身上的羊水。两人至此完全配合默契,一个接生,一个唤醒小狗,没多久,四只小狗全部平安降生人世。   此时,大狗的情况却不太妙了。   血压降得飞快,血氧浓度也在极速降低,手术室里各种仪器的报警声响作一团,这在刘骁五年兽医生涯中见所未见。大狗应该是活不了了,但是刘骁不服,他还是想拼一把。他给大狗插上氧气管,转而处理肝脏的伤口。他的眼神犀利,动作飞快,仿佛在与死神赛跑般,很快就做好了器官摘除的前期准备。加油,他在心里对大狗说,加油,撑住,等我……   可是大狗等不到了,就在他横过手术刀,打算摘除器官的那一刹那,大狗的血压降到最低点,心跳宣告停止,死神耀武扬威赢得了胜利。   刘骁怔怔地看着躺在手术台上的大狗,出尘子静静地看着他。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来安慰刘骁,但是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刘骁深吸一口气,走出了手术室。   “对不起,我没能把大狗救回来。”刘骁声音沙哑,但很稳。   姑娘难受极了,但抢救的全过程她都看在眼里,她对刘骁感激万分:“别这么说刘医生,你尽力了,谢谢你!”   姑娘带走了大狗还温热的尸体,仍旧用带它来的那个灰蓝色围巾包着,她说要找个风景优美的有花有树的公园安葬它。四只小狗奇迹般地全部存活,它们睡在保温箱里,因为母亲离世,没有母乳,所以经验丰富的刘骁提出照顾它们。   刘骁给自己做完消毒后,送姑娘和男朋友出门。他一走出去,才发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竟然快天亮了。这是多么混乱的一夜,大悲伴随着大喜,生命的离去伴随着生命的降生,刘骁倚在门边,呆呆地望着逐渐亮起的天边,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   “怎么样?”出尘子问,“你还好吗?”   刘骁耸耸肩:“还好。我是个兽医,其实这样的事见得多了。你知道动物比人要容易死得多,尤其是这种流浪狗,很少有寿命长的。我虽然明白,可是不代表我能对这种事无动于衷。尤其是……它就死在我面前,我尽力抢救它了,因此没有遗憾,却很惋惜。”   “可是因为你,它的生命得以延续,不是吗?”出尘子反问。   刘骁笑了。   “也有你的一份功劳。”他把保温箱抱了过来,拉出尘子在门口的椅子上坐下,把保温箱放在眼前的桌子上,“给它们取个名字吧,师叔。”   取名字,这可难坏出尘子了。他为难地望着刘骁,刘骁却一脸鼓励,一副非他不可的样子。可取名字这种大事,哪能仓促间就想得周全。出尘子狠狠拧起了那一双细长的眉毛,愁苦都要刻进眼窝里了。他低下头,将脸贴在保温箱盖子上,用这种将五官全压扁的方式,强迫自己调动每一个细胞去想。   可是出尘子快愁死了,这四只小狗却睡得正香。它们刚喝了奶粉,肚子饱饱的,小肚皮鼓起来,像四个小皮球一样。这四个小皮球四仰八叉,这个枕着那个的肚子,那个抓着这个的后腿,睡成一团。其中有一只不知道是不是梦见了超有趣的东西,竟然抖抖尾巴,不小心扫到了另一只的鼻子。   “汪啾~”   那只小狗狗轻轻哼了一声,打了个不怎么成形的喷嚏,竟然没醒,又睡了过去。   出尘子不由扬起嘴角。   他抬起头,在清晨依稀的晨光中对刘骁微笑。   “做父母的,其实不求子女大富大贵,也不求子女出人头地,甚至可以包容子女的一切缺点和不足,唯一希望的不过四个字——平安喜乐。”他指着箱子里的四个小狗狗道,“就叫它们这个吧——平、安、喜、乐。”   刘骁笑着,低头轻声道:“真好,你们有名字了。”   两人一同坐在宠物店门口,静静看着朝阳从东边鱼跃而出,早起晨练的人们还没出门,上班族也在享受自己最后一个小时的睡眠,两个人都不困,于是在彼此的沉默中陪同这座城市开启了这个平凡又不平凡的一天。   直到刘骁悄悄地坐近出尘子,小声道:“对不起。”   出尘子转过头,毫不惊讶刘骁何时离自己这么近了,只是不解地挑了挑眉。   刘骁说:“刚才做手术的时候,我嫌你力度小,对你很凶……”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我确实不敢下手,要是你不吼我,狗狗的命可能会被我耽误的。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光线和角度的问题,出尘子的脸有点红,“没想到你吼起人来还挺帅的。”   刘骁的大脑一下子卡壳了。   他突然想起昨晚那个彼此靠近的刹那,出尘子的唇稍稍下落一点便能烙印在自己眉间,他身上有一点点檀香味,熏得他意乱情迷。   “师叔……”   他下意识地叫出尘子,出尘子没有回应,只是缓缓地靠近他。彼此的脸在彼此眼中放大,放大,下一秒将要发生什么不言而喻。刘骁紧张地闭起眼睛,心跳如擂鼓,甚至稍稍嘟起点唇,方便出尘子亲吻。但是一秒,三秒,十秒……刘骁睁开眼,发现出尘子坐回原位,什么都没发生。   “你脖子后面……”出尘子的指尖碾着一条细长的白色不明物体,神态专注,仿佛在仔细研究这到底是什么,“有一小条卫生纸……是不是刚刚用纸巾擦汗的时候沾上的?”   原来他只是想……   刘骁大失所望,同时又松了一口气。他悄悄松开了自己握紧的拳头,附和着点头道:“是啊是啊,很有可能。”   于是出尘子也悄悄放松了自己的肩膀,在心中大大松了口气。      第7章      转眼到月底,出尘子的报名程序经过反复调试后终于开始使用。报名那天刚好是个周五,出尘子抱着刘骁的电脑坐在门口,大爷大妈们过来一个他登记一个,系统自动录入接下来的一切手续,十分方便。刘骁还给大爷大妈们提供了免费的热水和饼干,毕竟老人年纪大了,饿着渴着都不成。忙到中午,名额已经满了,出尘子关电脑收工,跟刘骁说:“我觉得这个方法很好,要不也给你们诊所编个挂号程序吧?”   这敢情好,刘骁欣然接受。   因为父亲去世,刘骁在邻里间的风评差到极点。折腾这两个月,老人们承了出尘子的情,连刘骁也一道感激。平日里还有些老头老太太们愿意到店里坐坐,找出尘子大师聊个天,刘骁要是不忙,也坐过来陪聊,一来二去,他跟邻里的关系融洽不少,有些心软的大妈干脆拉着他的手,一口一个“可怜孩子”,弄得他哭笑不得。   道教协会那位会长一直没回来,也不知道资本主义国家给了他什么好处,快过年了,会长都不打算回来。出尘子如今住习惯了,觉得会长不回来也很好,自己有了堂而皇之的理由留下来跟刘骁一起过年。他还给观里去了电话,假惺惺地询问是否可以留京过年,其实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不想走。他打电话的时候刘骁就在旁边,装成看电视的样子,其实竖着耳朵听得可仔细了。听得再仔细有什么用呢?人家说江西方言,他又听不懂。   总而言之,出尘子获准留下来,俩人开始筹划这个年怎么过。出尘子不会包饺子,刘骁也不会,他提前俩礼拜就在物色能吃年夜饭的饭馆。店里新进了一批宠物服装,金红两色,上面要么印个“喜”字,要么印个“福”字,丑的要死,卖的极好。刘骁给家里俩猫一狗都留下一套,为表现自己不偏不倚,还在给“平安喜乐”四只小狗狗喂奶的奶瓶上各贴了个“福”字。   除夕很快就到了,宠物店提前两天放了假,大年三十,刘骁只营业半天,下午就要关店跟出尘子去逛超市。年夜饭价格疯涨,出尘子一听价格就坚决不同意,表示自己从网上看教程包饺子也绝对差不到哪里去,要在家吃。刘骁都由他,事实上他现在很宠着出尘子。他已经有点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了,可出尘子是出家人,在道观长了二十多年,往后也是要回道观去的,何苦因为自己这点凡夫俗子的念头毁了人家清修呢?   除夕那天早晨八点多,刘骁吃了早餐,去店里最后上半天班。这一条街的店几乎都关了,没关的也十分冷清。离得老远,他看到一个裹着深紫色羽绒服的身影在门口不断踱步,走近了,简直大吃一惊。   竟然是孔阿姨!   刘骁实在不明白孔阿姨为啥站他店门口,唯一的解释可能是认错门了,所以他一低头,没打招呼,过去开锁。孔阿姨的微笑都挤出来了,被刘骁视而不见,其实有点不爽。但想到自己一大早就过来的目的,她还是走上前来。   “刘骁,那个……”她咽了口口水,让自己的话更亲切自然,像是个邻居阿姨在拉家常,“今天二十五号,出尘子师父那个太极拳班……是今天报名吧?”   自从上回俩人公然互怼后,用生命热爱广场舞的孔阿姨坚守气节,无论小区的太极拳队伍有多么壮大,她毅然顶住了老闺蜜的安利,死都不肯加入跟随出尘子晨练的队伍。钢针,要不是孔阿姨主动过来提了一嘴,刘骁还没意识到呢。   他“刷”的把卷帘门推上去,打开挂在玻璃门上的锁,道:“不啊,阿姨,今儿除夕,不报名。这个月推到年初五了。”   “啊?”孔阿姨懵了,“不……不报名了?可我一早就来了,等了快一个小时了啊。”   刘骁把门推开,店里养着的狗狗们兴奋地开始叫,猫儿则继续对他不屑一顾。他回过头,对孔阿姨说:“您来这么早干嘛呀?再说了,您等了一个多小时都没人过来排队,不觉得奇怪啊?”   “我以为今儿除夕,大家都在家包饺子,本来就没人来呢。”孔阿姨生生在数九寒冬里冻了一个多小时,冻得脸颊青紫鼻头红肿,脚都跺不动,“哎呀老王光跟我说二十五号报名,也没告诉我这个月推迟了,我这……白挨冻了!”   孔阿姨六十多了,身体虽说还硬朗,到底是个老人。甭管以前俩人有过什么龃龉,刘骁还是起了恻隐之心,烧上壶热水,对孔阿姨道:“今儿是挺冷的,要不您进来坐坐,暖和暖和吧。”   孔阿姨有点不好意思,不过真的太冷了,她还是走了进来。刘骁叫她坐在门口的等候椅上,过了会儿,水烧好了,他给孔阿姨倒了杯热水。   从头到尾没说话,不过态度挺好,倒叫孔阿姨不好意思了。   “老王啊,特别喜欢出尘子师父……”孔阿姨捧着水杯,磕磕巴巴地开口,“天天跟我说打太极拳比跳广场舞好。我实在被她吵得不行,就跟她学了几个动作……还成,天天练两遍,身上轻快了不少,腰腿都没以前那么疼了。我这才盘算着过来报个名,好好跟出尘子师父学学。”   孔阿姨好面子,她认为好的,三分能说出十分,与她有过不愉快的,人家就是得了诺贝尔她也嗤之以鼻。能这么说,就证明她学的那套二手太极拳的的确确帮了她大忙,否则怎么会一大早就来等着呢?   刘骁心里好笑,嘴上应了一声,没接茬,挨个给笼子里的动物喂狗粮。“平安喜乐”四只小狗要吃羊奶兑幼犬狗粮,他按照配比对好了,把它们四个从笼子里放出来,招呼着吃。虽说只营业半天,但该做的卫生还是要做,刘骁手上忙碌,孔阿姨干坐着怪不好意思的,便找话聊天:“这四只小狗就是你上回熬夜救回来那四只?”   那个紧张的夜晚之后,刘骁抢救小狗的经过不胫而走,人们提起来就对他竖大拇指。他本来觉得自己只是尽了个兽医的责任而已,叫别人这么一夸,脸上更羞得挂不住,恨不得大家都别提,孔阿姨这么说,他应了声,头更低了。   “要是你爸爸还在,知道你这么有出息了,他肯定会欣慰的。”孔阿姨叹了一声,接着道,“上回那事啊,是阿姨说话不中听了。阿姨以前是跟你爸有点不愉快,不过老早就解释开,是我误会你爸了。你爸得病这事谁都不知道,他生前最牵挂的就是你,忽然一下子就走了,我们这些老街坊又心疼他,又怕你这孩子不争气,可不就是说话重了吗?阿姨现在想通了,知道自己有点过分了,给你赔个不是,你也别往心里去了。”   要多难才能叫一个六十多岁好面子的广场舞大妈给人赔不是?   刘骁停下手里的活,有些怔住了。   第一个念头没经过大脑就钻了出来:“阿姨,你该不会是想托我报名才这么说的吧?”   孔阿姨的脸立刻绿了。   “你这孩子!”她“刷”的一下站起来,又是气又是哭笑不得,“行行行,我就是为了报名还不成吗?我走!”   说话就往门口去。   刘骁赶紧把人拦住了。   “阿姨,”他喊,“阿姨,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其实你跟我爸和好那事我知道,以前你跟我叔不还老喊着我爸去公园遛弯吗?我那天也是……说话不中听了,阿姨也别跟我计较,咱们一笑泯恩仇吧。”   “这孩子……”孔阿姨无奈地瞥他一眼,“没大没小的,跟谁恩啊仇的。”   孔阿姨年轻时是响当当一位美女,嫁了著名的好好先生,一辈子十指不沾阳春水,到老了,年夜饭都不用她忙活。她上午没事,就坐在店里陪刘骁看店,顺便聊聊天。刘骁叫她报名那天不用着急过来,他帮忙留个名额,孔阿姨乐得合不拢嘴,一叠声感谢。快到午饭时候,出尘子到店里找刘骁,孔阿姨问他们午饭在哪吃,刘骁说去超市随便买点,孔阿姨连连摇头,说他俩傻。   “一到过年,北京就唱空城计。路边小吃店都关了,你还指望超市能有吃的?”孔阿姨啧啧看着他俩,念叨,“看你俩这样,年夜饭也不知道有什么饭辙子吧?会包饺子吗?你爸要是知道大过年的你连个饺子都吃不上,指不定多心疼呢?走吧,上阿姨那过年去。”   刘骁有点迟疑:“不太好吧?我小勇哥不还领着媳妇孩子回来过年吗?”   “他们一家人去欧洲玩了,今年不在家过年。”孔阿姨转向出尘子,“怎么样,小师父,尝尝我老伴的手艺?”   从小到大吃饺子的次数一只手就数的过来的出尘子同学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刘骁忍着笑横他一眼,答应了邀约:“那就给孔阿姨添麻烦了。”      第8章      孔阿姨的老伴武叔叔今年六十六,年轻时候是在国宾馆掌勺的厨子,后来退休了,人家返聘他,他不去,在家含饴弄孙。那时候老两口在家带孙子,武叔叔变着法做好吃的,每逢饭点,十里飘香。刘骁的整个少年时期不知多少次站在武叔叔和孔阿姨楼下流口水,被两人看见了,喊上楼去坐下一起吃。后来刘骁大了,跟自己的父亲都开始生分,更别提这些叔叔阿姨,他已经快忘记武叔叔还有这样的好手艺了。   儿子孙子不在,这个年过得冷清,老两口本打算一切从简,刘骁和出尘子来了,武叔叔有了大显身手的机会,下午拉着俩人去超市采购,鸡鸭鱼肉菜蛋水果买了一大堆。他最拿手水晶翡翠饺,饺子下锅煮出来以后皮薄剔透如水晶,褶子更是绿油油的,媲美台北故宫的国宝翡翠白菜。武叔叔拉了刘骁一起,叫他坐下,跟自己学。出尘子瞧瞧自己帮不上忙,便去厨房把刚买回来的大鱼豁了。   孔阿姨本来也要在厨房帮忙,儿子恰好打电话回来,她欢天喜地地去卧室接电话了。那嗓门又高又响亮,隔着数千公里和数不清的电波信号询问小孙子国外好不好玩,想不想奶奶。武叔叔宠了妻子一辈子,到老也惯着她,听得呵呵笑,朝刘骁挤眉弄眼:“越到老了越跟小孩似的。”   正好孔阿姨笑得开心,刘骁瞥了另个屋一眼,也笑:“能理解。”   隔壁的笑声慢慢小了,像是电话回到大人手里,孔阿姨在事无巨细问他们好不好。武叔叔听不到了,忽然叹了声气。   “骁啊,上回那事你也别跟孔阿姨生气了。那事我后来也说她不对,说到底你是个孩子,哪有这么训孩子的呢?不过你也理解理解她,她心里不痛快。”武叔叔说,“你小勇哥和嫂子虽然工作好,挣得多,但是太忙了,一个月也不见回来一回,天天加班。就拿这回来说,好不容易过个年,他们宁可带着孩子出去玩也不回来,你阿姨心里能舒坦吗?她有怨气,看见你跟你爸爸吵架,可不就是跟着生气?不过你跟你爸那点矛盾,你爸生前就已经不当回事了,我们还跟着掺合,确实不应该。”   前面刘骁还点头,听到最后一句,刘骁的手忽然顿住了。   “叔,你说我爸……怎么着?他不生我气了?”刘骁问。   “父子还有隔夜仇吗?何况你俩吵了这么些年,也该消停了。”   “可我爸咽气前一天还骂我来着。说我叫他失望,还叫我滚,就当这么多年养了条白眼狼……”   “不能吧?”武叔叔诧异道,“你爸跟我们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说……”   爸爸说了什么刘骁还是不知道——孔阿姨挂断电话,眉飞色舞地进了屋。   “蕴蕴拍了好些照片,他妈妈发到我微信上了,你看,咱家蕴蕴真是太好看了!”孔阿姨拿着手机,一屁股坐在武叔叔旁边。   这件事就这么没了下文。   好在武叔叔的手艺的确精湛,每道菜都色香味俱全,刘骁快把舌头一起吞进去了,连自家向来标榜厨艺的师叔都赞不绝口。饺子出锅的时候,刘骁跟出尘子已经吃撑了,但他们还是强压着已经顶到喉咙口的饱胀感又往肚子里塞了几个饺子。白菜清香混着猪肉汤汁在嘴里满溢,仿佛在给每个味蕾做泰式马杀鸡。刘骁有心再吃几个,孔阿姨不叫他吃了。   “小心肚子撑坏了!”孔阿姨贴心地拿出两个饭盒,给他俩装饺子,“拿着,晚上看晚会的时候要是饿了,热一热吃了。还有一盒,拿去给你爸供上,过年了,也给他吃饺子。”   刘骁跟出尘子再三谢过孔阿姨后,拎着两个沉甸甸的饭盒走了,临走武叔叔还追出来,要他们明早还来,还有饺子吃。这个除夕夜太美好了,家家户户都传来团圆的笑声,远处的天空炸开了烟花,出尘子抬起头,那一丛烟花恰好将他的侧脸照亮,刘骁忽然觉得,心脏某一处暖暖的、柔柔的塌了下去。   “其实你故意的吧?”他问。   出尘子低下头,眉梢微微挑起一侧,投来个询问的目光。   “你发现我在小区里人缘不好,大爷大妈们都瞧不起我,所以故意每天起这么早,风雨无阻地教大家太极拳。你希望看在你的面子上,大家能爱屋及乌,也对我改观。后来你更是把报名点设在我店里,你希望大家来报名的时候能顺便跟我聊聊,交流多了,关系就会慢慢改善。”刘骁微笑,“为什么呢?为什么你要这么帮我?”   出尘子没有回答,只是笑,而且笑得有点傻。他好像本来就没指望自己的小心思能瞒过刘骁多久,不过刘骁问他为什么,他一时半刻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刘骁不追问,他觉得因为什么都无所谓,出尘子肯为自己花这份心思就好。他甚至有点感慨:“好像自从你来了,我的生活一下子好了起来。”   沿着小区里的水泥路,他们慢慢地、散步似的并肩往回走。刘骁拎着饭盒,回首过去,仿佛一场梦似的:“我爸没了的时候,我第一个念头是今年过年我得一个人过了。挺恐慌的,毕竟这么多年来,跟我爸吵得再凶,我也知道家里永远有他在等我。以后家里除了我没有别人了,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真的怕得不行。”   刘骁絮絮叨叨,向出尘子讲起那些深埋心中的往事:“我十八岁高考那年,妈妈车祸去世了。家里一下子就剩下我们爷俩了,那几年我们抱团取暖,关系特别好。大三那年,我谈了场恋爱,对方是……”刘骁想说“室友”,考虑到出尘子的接受程度,换了个称谓,“……同学,对我挺好,我们爱得轰轰烈烈。谈了一年多吧,到毕业的时候,他要回老家,希望我能陪他一起回去。”   “那时候真是爱昏了头了,一心只想跟他在一起,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愿意跟他去。我回家商量我爸,没敢说实话,就说外地有个挺好的就业机会,想去工作几年。我爸当然是不同意,他连上大学都不许我去外地,工作就更不许我去外地找了。我跟他商量了好几回,好话也说过,狠话也说过,最后一次,谈崩了,我说漏嘴,叫他知道了实情。”   哪个父亲能接受儿子是个同性恋?刘勇觉得儿子大逆不道,是个变态,有病。他去学校找到了正在准备论文答辩的刘骁男友,就在教学楼门口,当着来来往往的同学把对方骂了个狗血喷头。这一骂,刘骁跟室友搞同性恋的事传遍校园,刘骁是北京孩子混不吝,男友好不容易考到北京来,指望论文拿优好好毕业,却成了妄想。刘骁气不过,父子俩在家里又吵了一架,这回摔了盘子碗,一块大花瓶的碎片砸到地上弹起来,割破了刘骁的手,割得他鲜血直流。   曾经相依为命的父子俩开始冷战,直到毕业,刘骁一直住在学校,一个电话都没给家里去过。毕业那天,学校宿舍住不了了,刘骁有点发愁。男友毕了业要马上回家,他叫刘骁跟自己一起走,可刘骁到底放心不下父亲,他不忍心真的就这么走了。   刚巧,刘勇打来电话,叫刘骁回家。   刘骁觉得这是父亲递来的橄榄枝,他去超市买了一大堆东西,有保健品,还有父亲最喜欢喝的酒,打算回去心平气和地跟父亲谈谈。到了家,等待他的不止刘勇,还有别人。   “这是医院的董大夫,精神科权威,”刘勇说,“骁,你坐下,好好跟大夫说说你的症状。”   原来刘勇觉得他得了精神病才会好端端的女人不喜欢去喜欢男的,他不知从哪个骗子医院请来了个三脚猫的大夫,要给刘骁看病。   刘骁彻底对父亲寒了心。   他拔腿就跑,刘勇跟大夫起身来追。事后刘骁回忆当时,觉得以自己的速度去跑奥运会,基本没博尔特什么事。他什么都没带,就穿着身上那一身衣服,还有口袋里一张银行卡,买了火车票,跟男友登上了回老家的高铁。   “他家是个小县城,机会很少,一开始找不到什么工作,我在一家宠物店给人打工,他家里介绍他进了家外贸公司当销售。他家没什么钱,底下还有两个弟弟,一个高中一个初中。我去了没地方住,他安排我住在他姑姑家,对外只说我是他同学。我在他姑姑家住了两个月,他姑姑总给我看脸色,我一气之下搬了出来。你知道的,我从小没穷过,大手大脚惯了,刚开始还租了个两居室,后来工资太少,入不敷出,到最后只能住地下室。”刘骁隐瞒了所有关键的信息,让出尘子以为自己爱上的是个女孩。   “我已经不记得矛盾是什么时候产生的了。”刘骁摇摇头,好像至今都不愿意回忆当时,“穷,委屈,太忙了所以聚少离多,他开始不接我电话,不回我短信,有一天我在外面吃饭,发现他在跟人家相亲。”   说到这里,刘骁顿了顿,出尘子看到他仿佛用全身的力气喘了两口气,才继续道:“我挺怂的,没敢当场翻脸,趁他没发现我,跑了。我回了那间地下室,不吃不喝只睡觉,睡了不知道多久,大概有几天吧,给他发了条短信。   我跟他说我看见了,还把所有心里话都说了出来。我告诉他我还是爱他,只要他给我一个解释,我就可以当成什么都没发生。我抱着手机等,我记得特别清楚,发出短信的时候是下午一点三十三分,我一直等到晚上十点多,他才给我回了短信,就五个字——我们分手吧。”   虽然已经猜到是这样的结果,出尘子的心还是狠狠地揪了一下。他下意识想搂一搂刘骁的肩,手刚抬起来,觉得不妥,又放下了。   夜色深沉,刘骁根本没发现出尘子的小动作,他完全沉浸在往事里,至今说起来仍不免难过:“后来的事就挺八点档的,那时候我还小,做事不知道给自己留体面,还去他公司找过他,被保安轰了出来。反正折腾了很久,我才终于接受了分手这个事实。我身上真的一分钱都没有了,打电话跟发小借钱买了张回北京的车票,坐在回去的车上,我看着路边的稻田和大树一个劲往后退,心里那股倔劲一下子起来,把我所有的难过都压下去了。”   “你猜怎么着?”刘骁忽然笑了起来,“我想起我回北京就要面对我爸,要是我这么可怜巴巴地站到他面前,约莫就不是看精神科这么简单了。”   出尘子也笑了,他不再做一个单纯的倾听者,仿佛故事发展到这里终于出现了他不知道的情节,追问道:“所以呢?”   “所以我跟我几个发小借钱,开了家宠物诊所。你别看我这样,我那帮发小里可真是有富二代,人家奶奶的房子拆迁了,一拆把全家都拆成了土豪。他们知道我受了委屈,还想大老远过去帮我揍我前男……”刘骁赶紧把那个字吞进去,换以更简洁明了的词,“……那个混蛋呢。那是我第一家诊所,当时在北四环亚运村那边。刚开始生意挺不好做,天天都像要倒闭,后来做出点名气,大概一年不到吧,我就开始请助手了。差不多这时候,我接到了我爸的电话。”   刘骁深吸了一口气:“他叫我回家,语气还是不好,但是保证不会再干预我的个人生活。头一回我没理,他又来了几次电话,有一天甚至到我店里来了。一年多没见,我没变,他却老了不少。我以前不记得他有这么多白头发,这回见面,他半数头发都白了。”   走到楼前,刘骁和出尘子都不急着上去,坐在旁边的长椅上继续说话。城市霓虹太璀璨,显得星星黯淡无光,好在远处有人放烟花,伪装星星,照亮黑夜。刘骁捧着饭盒,里头透出饺子的温热,他抱着暖手,继续对出尘子讲自己跟父亲的事:“我回家了,把原来的店关了,在小区门口重新物色了个地方,开了现在这家店。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我爸为什么要把我叫回来,你说按照八点档剧情,我俩是不是该和好了就像以前一样?其实没有。我回家第一天他就问我病好了没有,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我俩大吵一架,他骂我丢人,说我叫人耍了,跟条狗似的跑回来,正戳在我伤疤上。我就把桌子掀了,回自己房间呆了一天一夜,那以后也不跟他说话。大概四五年吧,我们交流很少,说得多了就吵架。他骂我变态,白眼狼,说我对不起我妈,要知道我现在惹他生气,当初就应该掐死我,我说你现在就可以掐死我,你是老子,杀儿子不犯法,到地底下转世投胎,我绝对不再当你儿子。我俩不分地点不分场合的吵,吵得全小区都知道,所以后来他们都说是我把我爸气死的。”   “不是。”出尘子一如初见时笃定,“师兄的死跟你没有关系。”   刘骁很是怀疑地笑了一声。   “癌症的成因很复杂,与基因有关,与生活环境有关,当然,也与……心情有关。但把罪过全都归在你身上这不客观也不公平。刘骁,你是什么时候回家的?四年前吗?”出尘子看着刘骁,刘骁自己也不太确定,含糊着点了点头,“师兄开始信仰道教,辗转联系上玄妙观也差不多是那个时候。刘骁,师兄身边的人——比如武叔叔孔阿姨,还是小区其他的叔叔阿姨们——一个信仰道教的人都没有,为什么师兄会忽然信教了呢?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师兄也在苦恼着不知道怎么跟你改善关系,所以才会在宗教中寻求一点逃避与宽慰,也希望宗教能告诉他解决的办法。”   “改善……关系?”刘骁喃喃地念着这几个字,又一次想起下午武叔叔曾说,父亲早就不生自己的气了,“可是他去世前一天还骂我是白眼狼……”   这确实不好解释,出尘子沉吟片刻,问道:“他为什么这样骂你?”   “因为我洗脸的时候不小心把他的牙刷碰掉在地上了。”刘骁苦笑,“我们基本都是因为这种小事吵。尤其是后来,他去世前几个月。”   “我猜,是因为得了癌症的人心情本来就不好,而且他命不久矣,却没有告诉任何人,天大的一件事他自己扛着,压力很大。”出尘子一边思考一边说,“你们曾经相依为命,他是你的父亲,一定时刻都在担心他去世后你怎么办。所以他不再为了你的感情问题跟你发火,因为跟你的人生比起来,你喜欢谁不喜欢谁已经是太小太小的一件事。”   刘骁彻底怔住了。   “刘骁,”出尘子轻声道,“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觉得,从师兄叫你回家那天起,你们父子就没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了。只是你不愿对他低头,他也不愿对你讲明,你们心里一直有彼此,只是直到最后都没有说出口罢了。”   “不过师兄一定会明白的。”出尘子最后补充道。   夜风四起,远处的烟花歇了,电视机里传来春晚主持人过度喜庆的拜年声。刘骁怔怔地坐在长椅上,手里捧着那两盒水饺,许久许久,才仰头一笑。   “说得跟真的似的……”刘骁笑道,“你是我爸肚里的蛔虫吗?他想什么我这个做儿子的都猜不透,你倒是能猜透了。”   “刘骁,我真的……”   出尘子着急分辩,但是刘骁轻轻拍了一把他的头,站了起来。   “好了,怪冷的,别在这儿坐着了。”他说,“走,回家,再不给我爸吃饺子,我爸今晚该托梦骂我了。”   他们一起回了家,把一饭盒还温热的饺子摆在刘勇灵前。刘骁给父亲上了三炷香,想了想,又跪下磕了三个头。晚上他们一起看了春节联欢晚会,过了零点,刘骁伸手管师叔要红包,师叔囊中羞涩,好不容易才翻出了一百大元。两人都困了,互相说过“过年好”便各自回房间睡觉。刘骁躺在父亲生前睡过的床上,第一次没有在入睡前感到心闷。   他合上眼,睡了自父亲去世以来,最酣然甜美的一觉。      第9章      大年初一,刘骁起床的时候,出尘子都已经醒来半小时了。他煮了个超大羊棒骨丢给蠢狗,又开了两个进口猫罐头给傻猫,刘骁走出卧室时他正给笼子里的仓鼠塞零食,仓鼠着急地扒着笼子,出尘子挨个给它们塞了一大把,转过头,对刘骁说:“早,过年好。”   “过年好。”刘骁微笑。   他们去给武叔叔孔阿姨拜了年,武叔叔的饺子换了个花样,也不知怎么包的,昨晚还是翡翠白菜呢,今天饺子皮成了淡淡的樱花色。刘骁跟出尘子又吃撑了,揉着肚子去串门,给街坊邻居拜年。拜完年回家,刘骁给蠢狗穿上那件丑的要死印着“福”字的大红棉袄,问出尘子:“我要去遛狗,你去吗?”   出尘子欣然陪同,在楼道里碰见楼上邻居张小虎,手里牵着他家哈士奇,红棉袄上印着“喜”字,刘骁店里买的,丑一块儿去了。   大年初二,刘骁带出尘子去逛地坛庙会。现今的庙会越来越没意思,不过出尘子没逛过,看什么都新鲜,连地沟油小吃都吃了不少。   大年初三,一早,刘骁就出门了。在他之后半小时,出尘子也坐上了地铁。   年初一,出尘子给包括道教协会在内的北京各大道观递了帖子拜了年。年初二,他又挨个致电问候了一番。礼数都尽到了,年初三,京城恩济观的观主,也是出尘子的忘年交荀一道长请他去做客,他兴冲冲地去了。   恩济观不大,上上下下加起来不过二十人。一老一少两位好友在观中谈古论今,交流道家心法,还顺道开了坛道长自己酿的好酒。晚上,吃过了晚饭,荀一道长才依依不舍地送走了出尘子,而后出尘子按图索骥,来到了位于东二环的某处。   某处是家酒吧。   刘骁昨晚就给了他这个地址,嘱咐他白天干什么去都不要紧,晚上八点务必到此,有惊喜。出尘子到了门口,立即有人把他的一身道袍认了出来,领他进去,还给他安排了一个位置。坐下以后,立刻有酒保给出尘子送来三瓶百威,出尘子赶忙道谢,彬彬有礼的样子把那人逗得直乐,问他头上的道士髻留了多久,出尘子刚要回答,他就被隔壁桌的客人叫走了。   出尘子到早了,离八点还有十几分钟,他坐在位置上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下意识想找找刘骁在哪儿。他总觉得刘骁郑重其事地约自己在这里见面肯定有事,所谓的惊喜又是什么呢?酒吧里音乐声隆隆,人声混着鼓点动感又喧闹,不少人奇装异服,手里拿着荧光棒和手指灯,一边疯狂扭动身体,一边和着音乐晃动手里的灯光。   就像……来看演唱会似的。   好像今晚这里真的有一场演唱会。   出尘子想起自己刚刚进门的时候看到过门口竖着个易拉宝,上头印的就是演唱会海报一样的东西。他没注意,也不感兴趣,这会儿忽然觉得不对劲,便起了再看看的念头。   恰好,他的位置就在吧台旁边,不远处也竖着个易拉宝。借着昏暗的灯光,他看到海报上用亮眼的金色写着个英文单词“DIVA",紧接着一行便是“DIVA乐队新年首场演出,瓶子酒吧爆炸呈现!”。   海报上印着四个人,最显眼的位置是个身材曼妙的女人,手里拿着银色话筒,露出来的手指上涂着大红色蔻丹,性感又惹眼。在她身后是三个模糊不清的人影,似乎除了女主唱之外,另外三人有意隐藏自己似的。海报上写着他们四个的名字,太小了,出尘子使劲向前倾着身子,希望能看清……   正在这时,音乐骤停,所有灯光熄灭,酒吧漆黑一片,连喧闹的人声也不再鼎沸,片刻后,一道追光自遥远处而来,猛然照亮了舞台。   “你——”   银色抹胸短裙,每一寸都点缀着无数耀眼水钻,小腿纹着复杂纹身,高跟鞋头尖跟长,DIVA的女主唱仿佛一只慵懒而傲娇的猫,在追光中用一个拖长了的高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走吧。”   第一句歌词,仅有三个字,却瞬间点燃全场的兴奋点。随着尾音在高点的戛然而止,追光收回,舞台灯光骤然大亮,DIVA乐队全员到齐,鼓点激越,吉他炸裂,女主唱从话筒架上取下话筒,以一种女王的姿势君临全场,向每个深爱她的人赐予高傲的目光。   “带着你的恶心T裇,走掉,   带着你的三流杂志,走掉,   带着你的过期香烟,连同总不洗的内裤——   走掉,走掉,统统走掉!”   场中的人们大声合唱,酒保们更是兴奋地排成一排,在人群中喊着口号跳四小天鹅。出尘子从小在道观长大,生活里大多是鸟鸣虫叫,以静为主,然而他意外地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样的喧闹,反倒被气氛感染,身子不自觉扭动起来。事实上刚开始他发现自己在扭动的时候吓了一跳,那时女主唱正一手抓话筒架,唱到“你以为你的微笑天真像孩子一样?呸!是性无能!”,全场同“呸”简直突破天际,酒保兴奋地过来搂住他的腰,在他耳边用一百二十分贝大声喊:“嗨起来哟!”   出尘子自暴自弃了,他实在无法不被群众情绪感染,扭身子就扭身子吧,他还会扭屁股呢!   这首歌太劲爆了,每句歌词都不走心只走肾,出尘子放肆地放飞自我,跟酒保肩并肩跳一种他也不知道叫什么的舞步,难看得像企鹅跑。女主唱扫视台下,似乎非常欣赏他们动人的应和,给了他们一连串飞吻。出尘子受宠若惊,突然越过女主唱看到她身后的吉他手,整个人都愣了。   “刘……刘骁?”出尘子指着女主唱身后的人,那人脱了白大褂,换上铆钉裤,手里抱着把黑金炫酷的电吉他,戴着露指皮手套的双手正在琴弦间带感地拨动,“刘骁!”   出尘子跳起来,疯狂地喊着刘骁的名字。女主唱听到了,直接把刘骁拉到身边,按着他的肩膀一起唱。刘骁的歌声不同于平时说话时而带着笑意时而冷静稳重,他的歌声略带沙哑,像黑胶盘有了年代的打磨,在岁月中起了沙。他们几乎在对着出尘子唱,理所当然,出尘子成了全场的焦点。他受宠若惊,不知所措,叫也叫不出来,喊也喊不出来,脸红了。      第10章      live一直持续到九点半才结束,有些歌迷离场搭最后一班地铁回家,但更多的粉丝留了下来,趁着兴奋的情绪继续狂欢。出尘子站在桌旁,觉得方才像一场梦似的。他二十六年来循规蹈矩清规戒律,做过最出格的事可能就是上回跟刘骁一起怼孔阿姨,事后反省多次,后悔自己冲动。进酒吧,听演唱会,像个脑残粉一样大喊大叫,扭屁股跳舞……他几乎把自己这辈子的出格事一次性做完了。这种感觉好爽啊,一边觉得自己刚刚疯了吧,一边完全不后悔,甚至想再来一次。   身体像在飘,有种灵魂出窍,自己不像自己,自己却还是自己的错觉。出尘子猜这是极度兴奋的后遗症,DIVA的演出仿佛有种魔力,能叫人不计后果地放纵跟从。这真的是个惊喜,惊讶伴随着狂喜,出尘子捞起桌上的百威,仰头一口气灌了下去。   然后使劲放下酒瓶,看着面前的酒保。   酒保嘻嘻笑道:“跟我来。”   他们穿过舞池,一直走到后面的包厢。这家酒吧不知道有多大,曲了拐弯像迷宫似的。酒保带他到一扇门前,回头笑了一下就走了。出尘子一头雾水地看着酒保的背影,还懵逼着呢,门开了,他被人拽了进去。   “师叔,”昏暗的包厢内,刘骁拉着出尘子的手腕大笑,“surprise!”   刘骁化妆了,眉毛描过,还涂了层唇彩,这会儿喝酒,唇彩给弄得一块一块的。出尘子看着他这样也不禁笑了,打趣道:“真是吓我一跳,我以为你只是自己弹吉他玩呢。”   刘骁卧室墙上挂着把吉他,有时候刘骁兴起会拿下来弹首曲子。那些曲子支离破碎,有时候只是几个单音,有时候是几段旋律。出尘子以为他记不住乐谱,现在想想,说不定在作曲。出尘子想到这一点又忍不住大大惊喜了一把,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向刘骁核实:“刚刚你们在台上唱的歌我都没听过,是你写的吗?”   刘骁点头确认了:“大部分是。怎么样,好听吗?”   “好听。就是有点……有点……”   “有点黄暴是不是?”沙发上有个染着黄毛的年轻人举着酒瓶子大笑,“老也没有性生活,憋的呗!”   包厢里爆发出一阵大笑,刘骁把出尘子带到朋友中间,左边坐着自己,右边坐着乐队当家主唱,那位君临全场的女王殿下。仿佛大家都知道出尘子是谁了,他直接省掉介绍师叔这一步,给出尘子挨个介绍自己的乐队成员。   “这是大脚,大名孟阳,贝斯手。”   染着黄毛的年轻人开了瓶啤酒,笑着塞进出尘子怀里。   “这是鲁凡东,叫他小东就成,鼓手,点子倍准倍棒。”   坐在最角落的年轻人腼腆地对他笑了笑,一改舞台上头发乱甩的狂野,戴上眼镜,像个斯斯文文的大学生。   “这是赵敏,我们的女主唱,她刚才一直说在台上灯光太强看不清你,等你来了要好好端详端详。对了,我们管她叫郡主,你……”   “叫敏敏就好。”赵敏真的像《倚天屠龙记》里的敏敏特穆尔郡主一般,刁蛮又不失娇俏,“师叔,看你这合不拢嘴的样子,难道刘骁从来没告诉过你他在组乐队?”   一声“师叔”,挑不出错处,却一下子把两人的距离拉近了。出尘子一下子喜欢起这个女孩,点头道:“他每个礼拜三和礼拜四晚上都提前关店,跟我说他去找朋友喝酒,其实是找你们排练来了吧?”   “师叔太聪明了!”大脚说什么都靠吼,音量刺人耳膜,“来,走一个。”   大家都是年轻人,性格又都大大咧咧极好相处,没几句就混熟了,互相开起玩笑。出尘子听着他们聊天才知道,原来DIVA乐队四年前就成立了,刚开始有五个人,后来其中一个退出当基金经理去了,这几年很是赚了大钱,赵敏那个限量版银话筒就是他送的。基金经理退出前,乐队名不见经传,一度唱不下去,要解散,基金经理退出后,乐队受瓶子酒吧老板赏识,蒸蒸日上,几乎每个月都能在酒吧做专场live show,也积累了一大票粉丝。在北京这个遍地乐队的地方,这个成绩已经非常亮眼了,何况大家都不是专业的,算业余菜鸟,混成这样绝对秒杀一大票人。   “所以说,肯定是老虎八字不行,克同伴,否则怎么他一走,咱乐队就活了呢?”大脚口无遮拦,拿陈年老梗打趣,基金经理躺着中枪。   大家又是大笑,出尘子白天喝了荀一道长的私酿,方才又咕咚咕咚灌了许多啤酒,这会儿醉意上头,笑容更天真痴傻,嘴皮子也不利索了。放在平时,依师叔这个谨言慎行处处克己复礼的脾气,肯定是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一群人嗨翻了天,他也是好孩子一枚。今晚可能破罐子破摔,已然放飞了自我,趁着酒意,不若更放飞一点。刘骁只觉得出尘子越喝腰越软,喝到后来,干脆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放在了他身上。   “师侄,你……嗝!”出尘子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傻傻地笑,“你不是兽医吗,怎么会组乐队呀?”   刘骁转头望着他,流转灯光里,出尘子的眼睛一闪一闪,折射着头顶灯光,亮极了。他不知自己该认真回答这个问题,还是该逗他玩。不过怎么都好,他贪看出尘子漂亮的脸,半真半假道:“我本来就喜欢听摇滚。而且,那段时间我压力也很大,就许我爸信个教,不许我找点业余爱好转移压力吗?”   “要是师兄知道你这么帅……”出尘子闭上眼睛,额头抵在刘骁肩膀,使劲蹭了两下,“一定会欣慰的。”   “我帅吗?”刘骁笑问。   “帅,帅死了!”出尘子“咯咯”笑道,“台下的小姑娘们都疯了,一个劲尖叫。我本来以为你给小动物做手术的时候就够帅了,没想到你弹起吉他来更帅……”   “只有小姑娘觉得我帅吗?”刘骁压低声音,嘴巴几乎贴到他耳边,“你觉得我……”   “师叔不舒服吗?”身边忽然响起个声音,把俩人吓了一跳。出尘子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手脚无措地低头。   一只涂着大红蔻丹的手轻轻搭在他大腿,力度适宜角度纯洁,仿佛只是出于礼节和询问的目的,却能令任何一个男人想入非非。   除了出尘子——他只觉得尴尬。   赵敏看出来了,施施然收回了手,娇嗔道:“不好意思,跟他们没分寸惯了,忘了师叔是个出家人。不过我听说道教是不戒色的,师叔就没谈个女朋友什么的吗?“赵敏的目光太勾人了,里头藏着纯真与魅惑,叫出尘子不敢直视:“没有……”   “为什么?”赵敏更觉得有意思了,“你这么好看都没人追你啊?”   “观中……没有女眷……”出尘子的脸红得跟染了色似的,“香客也……少……”   “那你就不想……”   “对不起!”出尘子没敢往下听,直接站了起来,“我去个卫生间!”   说完红着脸跑了。   “我师叔不谙世事,纯着呢,你别逗他。”刘骁看着出尘子跌跌撞撞的样子,无奈地瞥了赵敏一眼,起身跟过去,“你们先玩着,我去看看他。”   没走到门口,赵敏带着三分笑意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没逗他,我是认真的。”   刘骁回过头。   “你们……”赵敏一手晃着酒杯,一手指着屋里剩下三个人,似笑非笑,“你们没人对小师叔有意思吧?有意思快说啊,不然我可上了。”   “没意思没意思,我们是直男,你主要征求一下刘骁的意见。”大脚搂着小东,看热闹不嫌事大,“他是弯的。”   “好吧,刘骁有意见吗?”赵敏挑眉。   刘骁意见大了!   且不说自己心里对出尘子那点说不出口的情愫在梗着,就是赵敏这儿戏般的态度就让他很不放心。   谁都知道敏敏郡主豪放不羁,女中豪杰,在京城摇滚圈集邮是出了名的,长得好看点的主唱鼓手吉他手全被她睡过,哭着求她回心转意的男人能在昌平组成一个加强排。   刘骁沉声道:“你趁早别打这个主意,我师叔不是这个圈子的,他跟你玩不起来!”   “我也没说要玩啊。”赵敏低头笑了一下,忽然抬起头,从未有过的认真表情,“我也快三十了,总这么玩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想找个好男人收心过日子了。你不是总说你师叔多好多好吗,刘骁,实话告诉你吧,我早就留心上他了。我对他一见钟情了,要是他肯接受我,他就是我最后一个男朋友,就算他要我跟他回道观吃苦我都认。”   赵敏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刘骁面前。   “你对他没意思吧?”赵敏问,“你应该看得出来,他是个直男。”      第11章      那天晚上,刘骁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出尘子醉了,他也醉了,醉成两滩烂泥,第二天叠罗汉似的睡在一张床上,被自家的蠢狗舔醒。   那天之后,赵敏开始了自己的全面攻势,又是带出尘子出去逛北京城,又是叫出尘子带自己逛道观,你来我往,好不热络。出尘子也不拒绝,以前闲下来能在刘骁店里帮个忙,这回彻底闲不下来,天天都排满,生活里仿佛只剩下了敏敏郡主。   刘骁无话可说。一来,毕竟是自己忍不住炫耀的心,总在赵敏面前提师叔,勾起了赵敏的心魔;二来,要不是自己介绍俩人认识,说不定赵敏一辈子也勾搭不上师叔。   抛开赵敏过往的复杂情史不谈,这是个好女孩。漂亮,大气,识大体,有主见,而且家庭条件蛮好,父母都在银行工作,所以吃喝不愁。最重要的是,人家是个女孩子,赵敏说得不假,出尘子是个直男,总归是不会喜欢男人的。   刘骁强行浇灭了自己心里那点小火苗,觉得要是出尘子真喜欢,自己肯定能衷心祝福。   而且出尘子好像确实挺喜欢。每次跟赵敏出门回来,他都显得特别雀跃。今天看了故宫,明天爬了长城,还自驾去了十三陵,在昌平吃了农家乐才回来,酸得刘骁每每腹诽:你不是很羞涩很不好意思吗?现在混熟了,反倒很享受了?   然而无论心里怎么吃飞醋,刘骁嘴上都不敢说。人家在他这住了俩月,他都没想起来带人家去逛北京城,如今赵敏代劳,他有什么脸提反对意见?   大年初三的演出大获成功,瓶子酒吧老板力邀他们近期加演一场。四人合计了一下各自时间,准备把加演时间定在大年初十晚上。这些天四人不忙,晚上一般都在排练。有时候赵敏跟出尘子逛完街,直接开车把人带到排练室去,叫出尘子当观众旁听。这是赵敏的一贯伎俩了,有多少帅小伙就是在排练的时候被她拿下的,赵敏一把人带过去,大脚就吹口哨起哄。出尘子不明所以,以为自己打扰他们排练,还郑重其事问过刘骁。刘骁能说啥?其实他也愿意出尘子旁听,用不了多久,出尘子就会是别人老公了,刘骁怀着悲痛的心情想,自己能多看一天是一天,能多看一眼是一眼吧。   年初八,小东单位有事,大伙暂停排练一天。下午赵敏翘了班约出尘子喝咖啡,据说那家店是正宗意大利人开的,出尘子兴冲冲就去了,剩刘骁在店里给猫做割蛋蛋手术。也不知那天撞了什么邪,一下午,刘骁阉了三只猫一条狗,到晚上八点才忙完。回家路上他怎么琢磨怎么觉得自己不像个兽医,倒像敬事房里给人净身的公公。   他在小区门口的沙县小吃买了碗米粉拎回家,一路清嗓子,震亮楼道灯。居民楼年代久远,廊灯也不亮,明明用电,比蜡烛也好不了多少,刘骁一边思考自己的人生定位,一边抬脚往上走,腿抬到一半,愣了。   楼梯顶端坐着个人,发髻凌乱,衣衫不整,一脸残花败柳惨遭蹂躏的样子,是他师叔。   刘骁吓了一跳,差点把米粉扔了,三两步跨过去,问:“师叔,怎么坐这儿不进去?”   “对不起……”出尘子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我把钥匙弄丢了。”   “那就去店里找我啊,坐这儿多冷。”   刘骁越过他,赶紧掏钥匙开门。出尘子也站了起来,在他身后小声地嘟囔,刘骁只听清了“丢人”两个字。他这幅样子去店里是够丢人的,但比起丢人,刘骁更怕他冻着。一开门,蠢狗照例扑了上来,而且闻到了米粉的味道,吐着舌头流口水。刘骁轻轻给了蠢狗一脚,叫它一边去,回头道:“吃饭了吗?没吃你把这米粉吃了。不过赵敏肯定不能饿着你,吃好吃的了……吧……”   刘骁说不下去了。   出尘子满脸口红印,翻出来的白衣服领子上也全是口红印。   谁的杰作,不言而喻。   刘骁呆呆地看着出尘子,内心已经不是吃醋那么简单,而是愤怒了。   “她……”刘骁把牙咬得格格响,“她把你强奸了?!”   “没有!”出尘子大叫,“我跑了!”   “哦,那还好……”刘骁顿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那也不行啊!你俩开始处了吗她就霸王硬上弓?她这是想找炮友还是男友啊!”   刘骁说啥出尘子可能没听清,今晚对他的心灵冲击实在太强烈了,他觉得自己好脏,好脏,要赶紧洗个澡。刘骁看着出尘子以八点档电视剧里被玷污的女主角的姿势跑进浴室,默默叹了口气,到底是心疼的情绪占了上风,心想,让他静静,也别问他静静是谁了吧。   他帮出尘子拿了睡衣放在门外,坐在地毯上捧着饭盒呼噜噜吃完了那碗米粉。米粉是雪菜排骨的,刘骁还把里面的排骨丢了块给蠢狗,可惜蠢狗太蠢,被俩猫飞奔过来抢走了。蠢狗委屈地抽鼻子,蹭着刘骁的腿表示再给一块,刘骁才不理它,端起饭盒,把最后一口汤都喝没了。   刚咽下去,浴室门响,出尘子走了出来。   “那个米粉配菜是什么?”出尘子一边用毛巾擦着自己越发长的头发一边问,“我吃点行吗?”   刘骁喉咙里“咕噜”一下,尴尬地举起碗:“不好意思,没……没了。”   出尘子的表情更加抑郁:“唉,好吧,算了。”   刘骁受不得他这样,一蹦三尺高:“别难受,我那还有包泡面呢。等着,我给你煮!”   刘骁跳起来就去煮泡面,还慷慨地拿了两个鸡蛋。出尘子把头发擦干,随意披散在身后,倚着厨房门看刘骁忙活,脸上的表情跟霜打的柿子差不了多少。   刘骁小心翼翼地问:“你没吃饭啊?”   “吃了。”出尘子诚实地说,“受了惊吓,又饿了。”   他的声音有气无力,看来真是吓坏了。刘骁这会儿不觉得生气,更不觉得吃醋,反而有点同情他了。他把方便面袋打开,丢了泡面进去,一边煮一边问:“今晚到底怎么回事啊?”   出尘子抬头看他一眼,可怜兮兮地讲明了今晚发生的一切。   原来下午两人喝了咖啡之后便一起去吃淮扬菜,吃饭的时候一切如常,赵敏还开车把他送了回来,谁想到到小区门口,出尘子要下车的时候,赵敏突然抓着他的胳膊吻了过来。出尘子就是个童子鸡,哪见过这阵仗,当场懵了,叫情场老手赵敏抓着亲了好几下,手都探到了衣服里面去。更多的细节出尘子没讲,不过看他回来时急急忙忙往浴室冲,八成赵敏还干了点更劲爆的事。总而言之,那件事彻底唤回了出尘子的理智,他果断把人推开,连滚带爬逃了回来。   “她……她为什么这样啊?”出尘子嗫嚅着想不明白。   “还能为什么?”刘骁横他一眼,往水里扔料包,“看上你了,想跟你谈恋爱呗。”   “那为什么不能好好说,非要用这种方式啊?”出尘子脸红得要滴血,那副紧张又焦虑的样子叫刘骁忍不住想笑,“而且她看上我什么了?我……我有什么地方值得她喜欢吗?”   “有啊。你踏实,诚恳,善良,脾气好,厨艺好,还聪明,会编程会打拳,找个工作,分分钟月入上万,就算你不找工作,郡主又不缺钱,那你当小白脸养起来,你还比其他的小白脸好看呢。”刘骁笑着磕了俩鸡蛋进去,“至于她为什么不能好好说,偏要用这种方式……”   刘骁搅合着蛋清和蛋黄,一边把锅里鸡蛋全打散,一边琢磨:“我猜,是因为你榆木疙瘩脑袋,人家姑娘已经把明示暗示都用过了你还领会不到意思,才会情急之下霸王硬上弓的。”   “你站她那边?”出尘子太委屈了,“可是她不说明白,光暗示我肯定不懂的!”   刘骁哈哈大笑,越笑出尘子越窘,窘得他更饿了。刘骁把面都盛进碗里,端到桌子上,出尘子拿着筷子,乖乖地跟过去,坐到茶几前。刘骁下巴朝面努了一下,他才低头吃了起来。   “老实讲,”刘骁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吃,“郡主是我见过的比较不错的女孩子。硬件不提,光提软件,她独立上进,性格大方不计较,长得漂亮身材又好,在外人眼里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以前有太多的男朋友,不过这是个人自由,我们当朋友的反倒很心疼她有这么多男朋友也没有一个能携手走到最后的人。她能看上你,愿意跟你好好过,我们发自内心替她高兴。当然这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不成,也要问你的意见。”   刘骁打量着出尘子的表情:“师叔,我记得你说过你们观里不拦着人还俗,更不拦着人结婚生子。你……觉得敏敏合适吗?”   出尘子嚼了嚼嘴里的面,咽下去问:“你觉得我们合适吗?”   这还真把刘骁问着了,刘骁心想,肯定不合适呀,我觉得咱俩最合适,嘴上却说:“合适吧?我们都觉得你俩挺合适的。”   “‘你们’是谁?”出尘子问。   “我跟大脚、小东呗。”   “那你自己呢?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出尘子的语气忽然严肃起来,“说真心话!”   出尘子很少严厉,偶尔冷下脸,叫刘骁一愣。   “我……我能怎么想啊?我肯定是……你开心就好。”刘骁顿了顿,忽然豁出去,说了句没头没脑,却十足真诚的话,“真的,只要你开心,喜欢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就是喜欢猛犸象我都万分支持!”   出尘子瞬也不瞬地凝视他,像是在检视他有没有在说谎似的。过了好久好久,刘骁的底气都快漏光了,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说谎了,出尘子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怎么会喜欢猛犸象呢?”出尘子心满意足地说,“我肯定在人类里挑,不能跨物种啊。”   “是啊,是啊,”刘骁干笑,“所以你对郡主……”   出尘子再没什么疑虑,说话也干脆起来:“我以为我们是好朋友呢,要是她早说明白是这么回事,我肯定不叫她误会。”他拿起筷子,“我不喜欢她,你们过几天不是演出吗?等演出完了,我就跟她说清楚。”      第12章      大年初十,DIVA乐队在瓶子酒吧的加演live获得巨大成功,歌迷的热情嗨翻全场,几乎冲开北京霓虹闪烁的夜空。现场还来了几位京城大咖,比如一手捧红傻弟弟乐队的大牌音乐人陆哲和守望者音乐厂牌的CEO方宏。更有位赵敏的资深歌迷董先生送了她一架高达两米的玫瑰花车,据说用了1999朵玫瑰,代表着董先生挚爱赵敏的1999个日日夜夜,live还没开始便引起了场内的一阵骚动。   “神经病!”忙着化妆的赵敏如此评价,“我认识这个傻逼还没有一年呢,哪来的两千天?老娘让他度日如年啊?”   “不管怎么说,人家一颗真心难能可贵,这么个撒钱法简直是霸道总裁爱上你啊!”小东是老实人,也似真似假地打趣。   “拉倒吧,他要真想追郡主就多买几张票,起码酒吧和咱们还能多赚点钱。可是在花车后面贴自己公司的logo,这就很膈应人了。”大脚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一边往头上抹过量发胶,让自己的头发能够竖的更直一点一边道,“我听说董先生的员工守着门口,拿着手机让人扫他们公司二维码呢。”   小东和大脚一阵狂笑,气得赵敏“啪”一声捏断了梳子:“丢人现眼!”她转头瞥了眼刘骁,另外俩没心没肺的逗笑成这样了,刘骁仍旧不为所动,老僧入定似的,“怎么了骁,要上台了,你可别告诉我你紧张了?”   刘骁的身子猛然一震,后知后觉地转过头:“啊?”   赵敏无奈地叹了口气:“骁,你知道吧,师叔刚才跟我说,等咱们演出结束了,他要告诉我一件事。我都想好了,守望者的老板不是想跟我们签约吗?要是你师叔肯跟我在一起,我才不进什么娱乐圈呢,安心相夫教子结婚去,反正我对大红大紫本来就没什么兴趣,我只是喜欢唱歌而已,结婚又不耽误我唱歌,你说对吗?”   她眉眼弯弯,看着刘骁:“对吗?”   “……对。”刘骁一阵心虚。   演出结束后,乐队成员又挨个跟音乐人陆哲和守望者的CEO方宏见了面,看得出来,陆哲只想签赵敏,方宏想签整个乐队。他们没有马上给答复,而是表示会考虑。毕竟都是业余歌手,各自都有自己的工作,譬如赵敏是银行职员,小东是广告狗,要放弃现在稳定而体面的工作去走一条近乎豪赌的路,他们需要好好想一想。   接着就去庆祝。   瓶子酒吧的老板既是他们的伯乐,又是他们的头号脑残粉,每回他们演出结束,酒吧老板就把酒吧里最大的包厢空出来给他们庆祝,啤酒红酒洋酒随便喝。方才用力太多,赵敏饿了,挽着酒吧老板的手去后厨开小灶。她的心情真是好,连董先生一个劲大喊“我爱你”都没给她的心情添一丝阴霾。刘骁知道这不仅是因为演出成功,更因为她心有期待,以为出尘子终于接受了自己。   相识四年,彼此是这么好的朋友,刘骁对赵敏有一种发自内心的保护欲。他内疚自己的无心插柳,叫赵敏对出尘子动了心,更不愿赵敏因这件事受一点点伤害。就算一定要受伤,至少别在今晚。   刘骁想在出尘子见到赵敏前找他聊一聊,在场子里找了一圈没见到人,反倒差点叫粉丝堵在中间。好不容易退了出来,他拜托酒保帮自己找人,独自回了包厢。   出尘子不在包厢,不知他去哪儿了,场中没有,屋中也没有。刘骁一颗心七上八下,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高考时。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大脚坏笑着凑了过来。   “师叔今晚要跟郡主表白,你知道吧?”大脚拎着个酒瓶子乱晃,“兄弟没什么好表示的,只能弄点这个,聊表心意。”   刘骁不明白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把酒瓶接过来,自己看了看。   惊了。   这是瓶俄罗斯进口的洋酒,酒劲很大,上头很快,喝下去五分钟就浑身燥热,十分钟欲火焚身,老毛子喝惯了伏特加,喝它就跟玩似的,中国人不成,喝它像喝春药,喝完了就要去搞事,人送中文名——“送子天王”。   例无虚发。   大脚不愧天底下第一挑事的主,刘骁注意到酒瓶子空了一半,他已经倒了满满一杯出来,放在桌上。   “你这是打算给谁喝啊?师叔还是郡主?”刘骁气得差点把酒瓶子摔了,“胡闹!”   大脚只想开个玩笑,没想到把刘骁激怒了。小东横他一眼,示意他玩笑开大了,他自己也有点气短,吞了口口水道:“这不是演出成功,郡主又愿望成真,双喜临门,我寻思庆祝一下吗……”   “那也不能用这个东西庆祝!”刘骁抓起酒杯就往门外走,“我去把酒倒了。”   他要把酒都倒卫生间里,谁都别喝,谁也别看见。没想到路上陡生变故——还没出门,出尘子推门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略显苍白,刘骁注意到他的袖口领口都湿了,应该是刚洗过脸的缘故,怪不得刚才找不到他。也许他也觉得拒绝的话难说出口,所以要洗把脸缓解心情。   刘骁正在找他,这样正好,他张张嘴,想叫出尘子跟自己来,出尘子却突然拿过他手中的酒杯,仰脖干了。   “什么酒这么辣?”出尘子直吐舌头,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喝下去的酒不止辣这么简单。   屋里另外三个人瞠目结舌,不知道怎么回答。   出尘子也不在乎,他只是需要一杯酒壮胆而已,刚好有了这样一杯酒,他就喝了。   他问刘骁:“赵敏呢?”   “这儿呢。”赵敏从他身后探出头来,“找我?”接着对另外三人笑道,“我点了一大堆好吃的,待会儿就送过来,快谢谢我!”   没人回应。   大伙还没缓过来呢。   赵敏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了——气氛不对,她感觉到了。   “怎……怎么了?”赵敏结结巴巴地问,“你们……不想吃?”   还是没人回应。   出尘子回应了她:“赵敏,我有话跟你说。”   “好呀~”赵敏高兴地看着出尘子。   “我对你……”   “师叔咱家狗是不是还没遛?咱回去遛狗吧!”   在出尘子说完整之前,刘骁一把捂住他的嘴,把他往门外推去。出尘子使劲挣扎,拼命抓着他的手腕往下拉,指头尖都快刺进他肉里了。赵敏也急了,搂着他的腰不让他俩走,死活要叫出尘子把话说完。   “遛什么狗!刘骁你给我松手!坏姑奶奶好事你活腻了吗!”   三人拉锯似的展开一场大战,刘骁腹背受敌,前头是马上就要酒劲上头不自知,抵死挣扎的出尘子,后头是少女心爆炸恨嫁的心能战胜全世界的敏敏女王,刘骁觉得自己命真苦,真苦,还怨不得别人,都是自己作的。   “大脚小东,愣着干嘛?帮忙!”   大脚小东被明明白白点了名,只好结束围观,加入战局。他们一人抱头一人抱脚,把赵敏从刘骁身上抱了下去,其中大脚还被赵敏的尖头高跟鞋一脚踢在胯间,疼得他“嗷”一声,仍强忍着泪花咬牙不撒手。刘骁感叹了一声“真兄弟啊”揽着出尘子的腰往外走,好不容易跟跳探戈似的你一脚我一脚到了门外,刘骁刚松开捂着出尘子的手,出尘子又是一嗓子:“赵敏我心里……”      第13章      “消停会儿吧祖宗!”刘骁赶紧又把他捂住,心想干脆一棍子打晕他算了。   走到酒吧门口,出尘子的酒劲终于上来了。他把自己给绊了一下,差点叫两个人一起摔倒。刘骁好不容易保持住平衡,扳过出尘子的脸看了一眼,那人眼神都散了。“送子天王”从不令人失望,刘骁暗骂一声,抓紧时间走后门,把出尘子扶到车上。   外头寒风刺骨,出尘子身上却热得出奇。刘骁弯腰给他系安全带,胳膊隔着层层衣料贴在他身上,仍旧能感受到他的热量源源不断传导过来。刘骁不敢老这么靠着,否则出尘子要起反应,自己也是。“咔嗒”一声,安全带扣好,刘骁直起身子,手腕却被抓住了。   出尘子的掌心仿佛燃着一团火,灼得刘骁浑身一震。酒意叫他目光迷离,神色茫然:“刘骁,我这是……这是怎么了?”   刘骁使劲抽回手:“没怎么,喝多了而已。”   他绕过车头坐上驾驶席,发动车子。出尘子整个人歪倒在座椅上,嘴唇无意识地翕动:“喝多了?不对……”他虽然单纯,却不傻,“我酒量很好,一杯酒,喝不醉……刘骁,那是什么酒啊?”   “别问了,睡吧,明儿我就告诉你。”刘骁踩下油门。   “送子天王”的酒劲是一层一层,呈几何递进的。刘骁没喝过,但听人说过。刚开始酒劲上来,那人还清醒,能思考,不过最多半小时,他就会成为本能的动物,被欲望所主宰。解酒的办法也很简单,欲望纾解出来就成了。   ……成个屁!刘骁简直想骂人。   怎么纾解欲望?谁来给师叔纾解欲望?他不想祸害赵敏,可要是自己亲自来……师叔是直男呀!   情急之下,刘骁想到一个更好的办法,就是趁师叔还没完全兴起的时候把他带回家,两片安定下去,就不信他睡到明天早上还惦记着那档子事。   他觉得自己真是太聪明了,一路上把车开得差点飞了起来。然而出尘子对这种酒的敏感度还是大大超出他的预料——离小区还有两公里,出尘子已经压抑不住,开始用手来缓解了。   “叔,你忍一忍,到家再撸行不行?”刘骁大叫,“别在我车上撸管啊!”   可惜出尘子已经听不到,或者说听到也不会给出任何反应了。刘骁从后视镜里观察着他的表情,脸颊两团酡红,睫毛染了水汽,这副模样再明显不过得说明了一切。   前面是个红灯,两侧没有车辆,刘骁心一横,油门踩到底,飞似的冲了过去。   他把车草草停在楼下,拉开副驾驶的门就把出尘子扛了出去。两人面对面仿佛一个拥抱的姿势,下身比上身更紧密地贴合在一起,刘骁能感觉到出尘子那里硬邦邦的,已然是蓄势待发的状态。他快崩溃了,心想喂你安眠药之前我不是还要帮你撸出来吧?我倒是乐意效劳但明天你醒了以后会不会骂我变态?   这么想着,两人以一种奇异的姿势上了楼。被情欲支配的出尘子乖巧而沉默,只是身子有点沉,还一个劲往刘骁身上蹭。进了门,刘骁眼一横,蠢狗蠢猫都自觉站到一边,然后他半抱起出尘子进了卧室,直接把人扔到床上。   “叔,我去给你找点药吃,睡一觉,睡一觉你明天就好了!”刘骁说着往门外走。就一步,仅仅走出一步,他被人拦腰抱着,掼在床中央。   “你干……嘛……”   刘骁的声音弱了下来,因为出尘子双手支撑身体压在他上面,将他牢牢禁锢在自己臂弯中央。   太近了,这是从未有过的距离,几乎鼻尖对着鼻尖。出尘子水雾濛濛的眼睛瞬也不瞬地望着他,殷红的唇咫尺之间,这样的情景只在刘骁梦里出现过,他从没巴望现实会给他原景重现。   “师叔,你……”刘骁不确定地说。   出尘子吻了下来。   吻了下来。   了下来。   下来。   来。   刘骁的脑子炸了!   他好歹是有过感情经历接过吻的人,这时候的表现还不如个情窦初开的小学生。出尘子几乎是轻而易举便撬开了他的唇,舌长驱直入,在他口中卷了一圈。彼此舌尖轻触的刹那,刘骁听到了所有脑细胞在自己脑中炸裂的声音,他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完成了脑细胞的新生重组,意识到这并非传统意义上以相爱为出发点的接吻,而是出尘子酒劲上头,慌不择食。   于是当出尘子抬起头,回味无穷地咋了咋自己的舌头,又想吻下来的时候,刘骁一巴掌捂住了自己的嘴。   “师叔!淡定!我是你师侄啊!”   他的声音被自己的手挡住,像乐器蒙了层布,闷得几乎听不清。可刘骁真的不敢把手拿开,他怕出尘子再吻下来,吻啊吻啊,吻出了感觉,直接发展下一步。   他不想掰弯直男,尤其那人是他师叔。他越是喜欢出尘子,就越是希望他可以无忧无虑像以前那样活着,不要轻易改变人生的轨道。   如果真的做了,以后两人可怎么相处?   出尘子却一点顾虑都没有,他醉了,理智都被情欲支配了,可能满脑子除了性再也没有别的,就算有人在他耳边念道德经都没用。他皱着眉,既不想听理解刘骁的话也不想听。他拉开刘骁的手——长期锻炼可帮了大忙,刘骁使出吃奶的劲,对他来说就像拂去一层挡在自己面前的轻纱——又吻了下去。   接吻仿佛是人类的本能,有天赋的人无师自通,进阶迅速。如果说第一个吻还是生涩的试探,第二个吻已然熟练成熟了许多。出尘子压住刘骁挣扎的双手,用自己的唇包裹住他的,反复舔舐吮吸,发出唾液粘连的水声。这个吻太撩人了,刘骁的理智是抵抗的,身体却在不自觉放软。他觉得出尘子不压着自己都没事了,肌肉骨骼都好像不见了,他完全软了。   出尘子的舌挺进他的口腔,舔过他每一颗牙齿,甚至在他只冒出个头的智齿上轻轻蹭了两下。给予回应几乎是本能,他抬高下巴,希望出尘子进入得更深一些,然后用自己的舌尖与对方轻触,仿佛两条小蛇,在轻触后如交颈般缠绕在一起。   “唔……不行……师叔……住手……”   这个吻结束后,事态已经不可逆转。刘骁想提醒出尘子不要再错下去,然而所有的声音在出尘子咬住他喉结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他还穿着骚包到极点的舞台装,出尘子从腰间卷起他的上衣,顺着一寸一寸露出的皮肉一寸一寸地吻上来。胸前的两点得到了特殊照顾,出尘子含住一边,用牙齿轻咬、撕扯,同时捏住另一边,像揉捏红豆似的玩个不停。   刘骁不可避免地硬了,小兄弟顶在裤裆中间,把那里撑起一个小帐篷。出尘子解开他的腰带,脱掉他的裤子,轻轻摸了一下那里。   刘骁浑身一个激灵,残存的理智在那一刻迅速回笼。   亲亲摸摸抱抱都没关系,可是继续做下去,两人以后真的没法相处了!   刘骁猛地推了出尘子一把,出尘子没想到都到这时候了刘骁还有这么大力气,被他推得歪了一下,险些摔下床去。   “出尘子!”刘骁大叫,“你能不能有点理智?你要是实在受不了我用手帮你撸出来,你别……你能不能别拿我当泄欲工具!”   出尘子愣了。   他半跪在床上,一只胳膊吃撑着身子。欲望蒸腾得他不好受,他的眼睛红了,发髻也散了,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说不出是理智多一些,还是本能多一些。   但是他愣了,没有再像刚才一样急吼吼地扑过来,好像要把他拆吃入腹一样。他愣了,半跪在床上,半天没动。   有戏!   刘骁决定乘胜追击:“听我说,那个酒确实有问题,具体是什么问题我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总之,你不是真的想上我,你只是被酒精支配了而已。你是个直男,不会对同性感兴趣的。要是你真跟我做了,明天你一定会后悔的!我有个好建议,可以让你没那么难受。”   他顿了顿,仔细地观察出尘子的表情。出尘子的表情仍旧跟刚才没什么变化,刘骁把这理解为人在神志不清时的自然反应。   他有了底气,继续道:“我去给你找两片安定,你吃了它,睡一觉。然后我……帮你打出来,怎么样?”   说着还十分友好地做了个撸管的动作。   出尘子“噗”的一下笑了。   他没给刘骁任何回应,翻身下床,去了隔壁房间。安定就放在隔壁房间,那一刹那,刘骁以为他是接受了,所以自己去拿安定了。但是下一秒,他马上发觉不对劲——屋子这么大,出尘子怎么知道安定放在哪里?   过了会儿,出尘子回来了。他用实际行动告诉刘骁,自己真的不是去拿安定的。   他拎回来一大卷透明胶带。   刘骁像个虾子似的从床上弹起来,拔腿就跑。这回比刚刚还惨,他刚抬腿就让人按了回来。出尘子的太极拳真不是盖的,三两下就把人制住了,然后他“刺啦”一声拉开胶带,用牙齿咬下一截,“啪”一声贴在刘骁嘴上。   “唔唔唔唔唔——”刘骁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然后又是“刺啦”一声,把刘骁的两只手也捆了起来。   极度的绝望之中,刘骁的两腿被人完全分开。   “我当然是真的想上你。”出尘子扶着自己的分身插了进来,“你管我是直是弯!”   没有润滑,刘骁快疼死了,他叫得跟杀猪似的,可惜嘴被封上了,只能发出哼哼声。出尘子也不容易,他没有同性性交的经验,事实上他压根没有性交经验,他咬着牙进了个头就进不去了。   怎么办?总不能万事俱备,卡在这里?   到底哪里不对?   出尘子低头看着刘骁,刘骁疼得哗哗流泪,这时候也放弃抵抗了,一个劲朝衣柜努下巴。   一瞬间,出尘子福至心灵。   他跳下床扑到衣柜跟前,打开柜子,拼命在里面翻找,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包裹在几件衣服中间的润滑剂。看看日期,已经过期三年了,看来刘骁这几年是真的没有性生活啊。   他拿着润滑剂回到床边,这回连上衣也脱了,彻底与刘骁赤裸相对。脱上衣时碰掉了本就摇摇欲坠的发簪,一头乌发倾泻在他脊背与腰间,撩得刘骁又硬了几分。   而后他挤出一大坨润滑剂抹在刘骁股间。   润滑剂触体生温,出尘子用两指细腻地扩张、开拓,直到那里变得松软而柔韧,他扶着自己的分身,再度挺进。   顺利、通畅、一插到底,出尘子舒服得喟叹出声,被他强压下去的酒劲又涌了上来,他再也不能压抑,抬高刘骁的屁股开始不管不顾地冲刺起来。   刘骁的内部紧窒又滚烫,出尘子的每一次进入与退回都是被紧紧包裹的。出尘子疯狂刺入时,那里面会回馈绝对的臣服与迎接;出尘子放缓速度抽插时,那里又像小嘴似的依依不舍地吸吮,努力将出尘子吞得深一点,再深一点。   因为久违的爽快与恣意,刘骁的身体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伴随着分身的律动,出尘子的发梢轻轻扫动他的大腿根与敏感的会阴处,这仿佛一种双重刺激,叫刘骁爽得每个细胞都要炸开了。即便嘴巴被封着,他也压抑不住地呻吟,身体在床单上不由自主地扭动摩擦,浪得毫不掩饰。   卧室里满溢着彼此私处拍打撞击的声音,身体自动分泌的肠液与润滑剂混在一起,为这场情事增添了无数的淫靡色彩。出尘子俯下身,撕下贴在刘骁唇上的胶带,刘骁立刻叫了出来。   “啊……爽,好爽……师叔……师叔……”   “我在。”出尘子低头吻他,命令他,“回应我。”   刘骁当然会回应他,而且比他想象中更加激烈与投入。两人的舌在肉体撞击间纠缠在一起,他们甚至将舌伸出来,在空中放肆地缠绕舔弄。刘骁很快就射了,出尘子却一点要射的意思都没有。他把刘骁翻了个身,用后入的体位再次进入他。这个体位能让他更清楚地看到自己是如何一次次进入刘骁的身体,他甚至能想象出自己在刘骁体内是如何肆无忌惮地攻城略地,或许是酒精助阵,或许是真的太爽了,那些肠道的收缩,阴茎纹路与肠道褶皱的契合,每一分他都想象得到,也更加助兴。   出尘子一手捏住刘骁的屁股,一手绕到刘骁胸前,揉捏他的乳珠。刘骁把脸蹭在床单上情难自禁地叫,转过头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索吻。他便俯下身,与刘骁接吻,长发盖满自己的脊背,发梢扫到刘骁肩膀。高潮来临那一小会儿,彼此的脑袋都空了,出尘子只想把自己灌满刘骁的身体,刘骁只想让自己被出尘子灌满,在一阵快而用力地冲刺后,两人都得偿所愿。   第二天刘骁翘班了。      第14章      不翘班不行啊,他躺在出尘子臂弯里,醒了很久了还假装自己没醒,动都不敢动,在心里默默想,怎么办啊……   待会儿起床了可怎么办啊……   笑着对他说没什么,我知道你喝多了,还是轻描淡写地表示就当给兄弟丰富了性经验,互帮互助是中华民族传统美德?   怎么办啊……   屁股好疼,昨晚到底做了几次?三次?五次?   刘骁崩溃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醒了怎么不出声?”头顶忽然有个声音问。   搂着自己的怀抱收紧了,赤裸的胸膛贴上来,连同腿间那个软趴趴的东西一同顶在自己股间。   刘骁的屁股一下子绷紧了。   “我那个……”刘骁抬起头,干笑,“我怕吵醒你。”   出尘子低头望着他,笑容一贯的自然温柔:“我早就醒了,一直在等你醒。”   “哦。”刘骁还是干笑,笑着笑着,笑不动了。   太尴尬了,虽然出尘子表现得完全像没所谓的样子,但刘骁还是觉得自己该主动把话说清楚。   至少划分好责任范围对不对?   于是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刘骁清清嗓子道:“昨晚……”   出尘子似笑非笑地一挑眉:“嗯?”   “昨晚……就当酒后乱性,我跟你道个歉,你……你也……别跟我一般见识。我保证,这种事绝不会有下一次!”   “不行。”出尘子坐起来,被子滑落,露出他的肩膀和半拉胸膛,上面全是刘骁留下的吻痕,“我不接受。”   刘骁心想: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了结。   “那你打我一顿解气也行。……就是得轻点打,你毕竟练过,一个不小心容易闹出人命。”刘骁也半撑起身子,屁股一着床,疼得他龇牙,“或、或者,你开个价,我赔偿你精神损失。”   此话一出,出尘子审视般盯着他。   出尘子一贯温柔,极少用这样的眼神看人。这让刘骁有一种站在法庭上的错觉,出尘子就是严厉严格的法官,头顶庄严的国徽。   过了好半天,出尘子勾勾手,示意刘骁过来。   刘骁过去了一点。   不够,出尘子往自己臂弯间怒努了努嘴,意思是叫他靠进去。   刘骁不想靠,他跟出尘子刚经历了混乱错误的一夜,现在应该保持距离才对,怎么能再有这种亲密接触呢?   可现在生杀大权掌握在出尘子手中,刘骁不敢说“不”。   他只好垂头丧气地靠了过去。   出尘子问:“昨晚那个酒是怎么回事?”   出尘子是单纯,却不傻,他当然意识到自己方寸大乱是酒出了问题。刘骁姿态僵硬地在他怀里解释了“送子天王”的效用,听完了,出尘子恍然大悟。   “所以你昨晚不让我跟赵敏说明白就拉我走了,是怕我留在那儿酒劲发作出洋相?”   “差不多吧。而且酒劲上来了你就只想啪啪啪,你跟谁啪?郡主?你都不打算跟人家在一起了,还祸害人家干嘛?”刘骁回答。   出尘子连连点头,叹道:“我还以为你拉我走是希望撮合我们俩在一起。”   “你们确实挺合适的。”刘骁口是心非地说。   “可我喜欢的是你。”出尘子道,“我想跟你在一起。”   就几个字,刘骁懵了两分钟。   “啥?”他问,“你说啥?”   “我说——”出尘子忍俊不禁,“我喜欢你。”   “可你是直男啊!”刘骁大叫。   “直男,弯男,不谈恋爱谁能知道?”出尘子耸肩,“我以前没谈过恋爱,第一次恋爱就爱上一个男人,所以说不定我本来就是弯的。”   挺有道理……   刘骁痛心疾首地把脸埋在掌心。   “可是你……”   “观中不禁凡俗情爱,也可自由还俗。我有位同门年近四十,爱上一女子,说成家也就下山成家去了,生了孩子还曾请师父取名。刘骁,你不必顾虑太多,你我想在一块儿,大大方方的在一块儿就是了。”   这番话说得好轻巧,刘骁哭笑不得:“什么叫‘在一块儿就是了’?你也不问问我喜不喜欢你?更何况,当gay有什么好的?啥都没保障,连自己爸都觉得你是个变态!”   “我需要什么保障?”出尘子很不明白,“我喜欢一个人,保证他喜欢我不就得了吗?别的……要是还有什么别的,咱们都没碰见,碰见了再说。总不能因为那些可能会有的困难就畏首畏尾,因噎废食?而且,我不怕。”   “至于师兄,我不是说过吗,他早不把你以前的事放在心上了,他临终时唯一挂心的便是他没了,你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至于我父母……”出尘子很仔细地想了想,“我确实应该想办法争取他们的祝福。”   刘骁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觉得跟这人根本说不通。   出尘子坐起来,两手扳着刘骁的肩膀,叫他看着自己。   “你喜欢我吗,师侄?”   出尘子的手心太热了,刘骁一直躲避着他的眼神,却躲不开他的温度。   “我……”他支支吾吾,声如蚊讷,“喜欢。”   出尘子笑了。   “我知道你喜欢。洗澡的时候,你叫着我的名字打飞机,你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其实水声根本遮不住。”出尘子歪着身子,从床垫下面抽出本杂志,递到刘骁面前,“还有这个,我来的第一天就发现了。”   那是本欧美男同性恋杂志,每个男模都衣着暴露,甚至公然全裸。刘骁托了gay圈好友,转了好几趟手才买了回来。   “就压在枕头下面,你忘记收走了。”出尘子微笑道,“还有你电脑里那些G片,代码写累了我就拿出来看两眼……原来你喜欢我这一类型的?”   刘骁的脸快红透了。   出尘子笑着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我们在一起吧,好吗?”   半天没有回答,直到五分钟后,刘骁才欲哭无泪地呻吟出声:“我可怎么跟郡主交代啊……”   对于怎么跟赵敏交代这件事,出尘子表示,要不我来吧。   但是刘骁觉得不妥。   一来,毕竟是自己横刀夺爱,怎么也不该出尘子来承受赵敏的怒气;二来,自己跟赵敏都那么熟了,说不定郡主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发作起来会悠着点?   所以他背着出尘子拨通了赵敏的电话,两人约了个周六见面,地点就在赵敏最喜欢的那家咖啡店。   那天早些时候,出尘子先他一步出门了。他最近跟京中道观联系密切,隔三差五就到人家那里喝茶,用他自己的话说,叫“取经”。他走了,刘骁开始捯饬自己。他想自己要不要穿上最丑的那身衣服去,也许看到自己这么邋邋遢遢,待会儿赵敏一心疼,下手也会轻点?   但最终还是决定像平时一样。   离约定时间还有十五分钟的时候,刘骁到了。他以为自己来得挺早,没想到赵敏比他还早。今天的赵敏盘起头发,穿了条白色的连衣裙,妆容精致,柔美动人,店里不少男性正悄悄往她那里看,她浑然不觉,离得老远,对刘骁招手,刘骁赶紧走了过去。   “一杯摩卡。”刘骁对侍应生说完,转头看着赵敏,“郡主,我……”   “等等再说,”赵敏止住他的话头,“还有一个人没来。”   刘骁愣了一下,不知道另一个人是谁。但他要跟赵敏说的话这么敏感,似乎不要有第三者在场比较好……   刘骁忐忑地又等了五分钟,正当他鼓起勇气,决定趁那人到达之前把话说出口的时候,所谓的“第三者”到了。   竟是出尘子!   “你……你怎么也在这儿?”   两人面面相觑,惊得合不拢嘴。   赵敏拿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你们分别给我打电话,神神秘秘地约我见面,我猜你们要跟我说的是同一件事,索性就把你们约到一起来了。”   出尘子坐到刘骁身边,刘骁看了他一眼,尴尬地低下头。   “好了,”赵敏把咖啡杯放回杯托上,声音平静却稍微有点疏离,“刘骁,你要跟我说什么,说吧。”   如果现在不是这样的情形,如果赵敏不是这样了然于胸的语气,哪怕赵敏表现得稍微歇斯底里一点,都会比现在好开口。然而偏偏赵敏的情绪如此平静,刘骁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觉得自己挺不是人的,真的。   “你说不出来吗?那我来猜一猜。”赵敏依次看着他们的眼睛,“你们在一起了,我猜错了吗?”   出尘子抬头看着赵敏,刘骁也是——赵敏的眼神和语气终于出现了一起起伏,像是在期待他们回答“你猜错了”。   但是他们只能说:“没错。”   赵敏的眼睛移向别处,“呵”的一声笑了。   “刘骁,我问你们我可不可以追出尘子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赵敏毫不客气地问。   “因为我……我觉得你们在一起挺好的。”刘骁像个犯错的小学生。   “出尘子,我约你出来吃饭的时候,你怎么不跟我坦白?”赵敏又问。   “我……我没想到你是那方面的意思……”   “所以怪我咯?”赵敏的声调陡然拔高了。   “不不不!不怪你!”刘骁急得站了起来,“郡主,都是我的错,是我……我引诱了师叔!”   “你什么时候引诱我了?”出尘子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转过头,直视赵敏,“错都在我,我应该早点打消你的念头,而不是一拖再拖。但刘骁没有引诱我,早在我去看你们的live,早在我认识你之前,我就已经对他有感觉了。”   “唉?”刘骁吃惊地望着出尘子,“竟然那么早?”   “对!”出尘子毫不迟疑地点头。   “我还以为是那天晚上……”   “不过那天晚上我确实……”   “够了!”赵敏忍无可忍地猛拍桌子,“你们是在秀恩爱吗?”   刘骁“刷”的一下坐回位子,出尘子挺直了腰,两人闭紧嘴巴,看着赵敏。   赵敏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被这两人弄得脾气都发不出来。   “其实……”赵敏说,“我自己大概能推断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怨你们,也不怨我,一切都是阴差阳错。我只是……不太爽。”   她抬起头,有点沮丧:“为什么追我的都是直男癌,好男人都去搞基了?”   “也许缘分未到?”出尘子说,“再等等,那个人一定会出现的。”   “这句话被你讲出来一点说服力都没有。”赵敏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但是怎么说呢……我想不到不祝福你们的理由。”赵敏看着他们,“一个是我的好朋友好搭档,一个是我真心欣赏的人,你们彼此相爱,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所以,”赵敏真诚地说,“道歉我收下了,你们也接受我的祝福吧。过去的事我们都别提了,就当它从没有发生过,你们好好在一起,有好男人记得帮我留意,就这样吧。”   出尘子和刘骁使劲点了点头。   赵敏笑笑,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咖啡。   然后她用纸巾抹抹嘴,忽然诡异地一笑。   “所以,师叔……”她凑过来,压低声音,“那个酒真有那么大酒劲吗?你酒意上头,是谁给你缓解的?”   赵敏拉着他们八卦了一会儿便告辞了,晚上在闺蜜家有轰趴,她要过去帮忙。刘骁与出尘子也一道出门,他们目送赵敏开车离开,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便站在店门口发呆。过了会儿,刘骁问:“我带你去吃火锅好不好?”   出尘子道:“好。”   刘骁开着车就上了三环。   周末全天堵车,路上走得很慢。两人聊着天,时间却不难熬。确定关系后的每一天都非常开心,有时候喂着猫喂着狗,刘骁都会忽然去卧室吻出尘子一下。刘骁已经彻底把自己的铺盖跟出尘子搬到一起,每天晚上啪得不可开交。出尘子床下温柔禁欲,到了床上秒变狂野,腰上跟装了个电动马达似的一个劲猛干,几次干得刘骁下不了床。   性生活太和谐了,以至于刘骁天天喜气洋洋,已经忘了出尘子只是暂住,随时都可能回去。   所以现实适时地出来提醒。   在距离火锅店只有一个红绿灯的路口,出尘子手机响了,他打开看了一眼,脸色煞白。   “福生无量天尊。出尘子道友,我协会会长将于明日自美返回,近日你可携材料至道教协会办理相关手续。道教协会秘书处。”   出尘子要走了。   手续办妥只用了一个上午,下午出尘子与玄妙观通了电话,观主叫他尽快返回,晚上他便订好了回去的火车票。   三天后启程,时间在早上。   三个月不到,已经足以让出尘子完完全全融入刘骁的生活。一瞬间,卫生间摆着的一对刷牙杯只剩了孤零零一个,角落里那个空旅行包也再度装满了东西,刘骁的心像是塌下去一块,钝钝地疼。   出尘子来时只背了个小小的包,里面除了办手续需要的材料就只有些日用品。回去的时候却需要一个皮箱,小区的老头老太太们依依不舍,送他自家腌的咸菜灌的香肠,还有两大盒子稻香村,北京特产。   刘骁帮他收拾,仿佛只有忙起来才能让他什么都不想。他无数次想开口让出尘子留下来,兽医蛮赚钱,自己可以养他一辈子,但看着出尘子兴冲冲收拾行李的样子,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刘骁,我们跟社区打招呼了吗?”出尘子一边把孔阿姨给的毛线帽子装进箱子一边问,“以后不能跟大爷阿姨们练拳了,得让他们知道。”   “打过招呼了。”刘骁坐在箱子跟前往里装东西,嗓子干哑,说话有点艰难,“昨天就说了,通知也发下去了。明天早上是最后一次太极拳活动。”   “那就好。”出尘子给一罐子咸菜套了两层塑料袋,免得它在箱子里漏出来,“这个咸菜师父肯定会喜欢的,他祖籍山东,老是嫌我们那儿的咸菜太辣了。”   “嗯。”刘骁闷闷地说。   “赵敏他们给我办的送别party定在明晚是吗?刘骁,你要提醒我明天出门的时候别忘了给他们带我手抄的《道德经》,抄写的时候我一直在心中默念经文,虽然没有师父道行高深可保家宅平安,不过也是我一番心意。”出尘子又道。   “好。”刘骁又应了一声。   “还有孔阿姨,她还叫我走前那天晚上去她家吃饭呢,孔阿姨对我真的太好了,回去以后我一定要……”出尘子转过头,发现今晚的刘骁闷得出奇,“刘骁?”   “嗯?”刘骁头也没抬。   出尘子停下手里的动作,盘腿坐到刘骁身边。   “你就这么不希望我走吗?”出尘子俯下身,从下往上仰起头,努力凑到刘骁眼前。   刘骁躲开他的目光,强笑:“没。出来这么长时间,你也该回去了,我没不舍得你。”   “不许口是心非。”出尘子逼得刘骁不得不抬起头来,回应自己的目光,“不舍得我为什么不说出来?”   “说了有用吗?”刘骁有点压不住心里的火,语气不知不觉有点冲,“说了你就会留下来吗?”   “不会。”出尘子很干脆地回答。   刘骁使劲咬了咬牙,心里默念:我特别喜欢这个人,所以别动手,千万别动手。   “但是我们可以想想别的办法。”出尘子的长发披在肩膀,被他绑了个低低的马尾。他低低笑起来,在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两张火车票。   一张,乘车人姓名是出尘子的,另一张,乘车人姓名是——“刘骁”。   “我这次回去要顺路看看我的父母,我买了两张火车票,你愿意陪我一起回去吗?”出尘子问。   “什、什么意思?”刘骁没反应过来,“见、见家长吗?”   “你要这么理解也行。”出尘子说。   “你……你什么时候买的票?怎么不跟我商量?”刘骁问。   “那天我去买票的时候就一起帮你买了。”出尘子笑道,“跟我一起回去,好吗?去看看我出生和长大的地方,好吗?”   去看看出尘子出生和长大的地方……这个诱惑太美好也太让人无法拒绝,刘骁只犹豫了三秒,就做出了决定。   “我明晚我得把家里钥匙给小静,叫她每天过来帮咱们喂喂猫狗。”刘骁笑着推了出尘子一下,“怪不得你一点都不难过,原来你早就打好主意叫我跟你一起走了。”      第15章      第二天晚上,赵敏、小东、大脚做东,在瓶子酒吧给出尘子践行。   出尘子酒量不错,大脚早就嚷嚷着要灌出尘子个不醉不归,得知刘骁要跟着出尘子一起走,连刘骁一起灌。其实他酒量根本不行,喝多了就撒酒疯。刚开始五人还在包厢里坐着喝,大脚喝高了,出去上了趟厕所再也没回来,过了会儿来了个酒保,说大脚撒酒疯,正在台上唱《爱你一万年》呢。   鉴于大脚过去曾有过喝高了在舞台上大喊“蔡依林我爱你”的英勇事迹,众人决定转移阵地,去外面卡座看着他,免得待会儿他把内裤脱下来。   工作日的瓶子酒吧顾客略少,场中放着节奏分明的电子舞曲,偶尔DJ还跟大脚联袂来段RAP,气氛还是一贯的热烈,闹也是一贯的闹。没了大脚一个劲劝酒,众人仅仅浅酌。小东最近买了只龙猫,龙猫不亲人,不吃食,愁的小东跟刘骁取经;出尘子抱着刘骁的手机玩消消乐,有一关他总过不去,赵敏帮他一起。场中的音乐从电子舞曲换成舒缓慢摇,大脚的酒喝光了,回桌子上取,可是他晃晃这瓶晃晃那瓶,全都空空如也。   “没酒了?”大脚大着舌头问。   “你少喝点吧!”刘骁招呼他过来坐下,“我去拿。”   “我去吧。”赵敏站了起来,也嫌弃地推了大脚一把,把他往沙发深处塞了塞,“刚好我去拿瓶苏打水什么的,有点喝多了,缓缓。”   说着又踹了大脚一脚:“就怨你,明儿我还上班呢,灌我这么多,又得翘班。”   大脚“嘻嘻嘿嘿”地看着赵敏走了,凑过头看出尘子继续打消消乐。这方面他是好手,喝多了也连下三局,出尘子在他的指导下势如破竹,玩得停不下来。突然胳膊被人拉了一下,他抬起头,刘骁正着急地看着他。   “郡主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刘骁大声问。   “不知道!”场里又换成炸裂摇滚,太吵了,出尘子也不得不大声回答。   “我去看看。”刘骁说着起身。   “我也去。”出尘子也觉得不放心,要跟上。   刘骁回头看他一眼,想了想,嘱咐小东:“你看着这个醉鬼啊,我跟师叔去找找郡主。”   说完俩人一起离席。   赵敏果然遇到麻烦了。   那位猛追她的董先生前几天下了步烂棋,他在赵敏公司楼下摆了个巨大的心形蜡烛阵,请了二十个小伙一字排开,自己站在那颗蜡烛心中间,唱《月亮代表我的心》。要知道赵敏是在银行工作,银行这地方,要开放也开放,要保守也保守,更重要的是,楼下就是营业厅,路过的人指指点点,影响忒差。赵敏出去劝董先生走,董先生偏要赵敏接受了他的玫瑰才肯走,赵敏勉强接受了玫瑰,董先生得寸进尺,单膝跪地,要当场跟她求婚。   赵敏是什么脾气?能忍?她当场把玫瑰砸在董先生头上,三两脚踢烂了蜡烛阵,直接叫保安。董先生请来的那帮乌合之众见状不妙都跑了,董先生倒是想坚持坚持,结果保安一挥拳头,他也吓得跑了。   那之后董先生又给赵敏打了几个电话,赵敏一律不接,换号打,赵敏听出声音秒挂。赵敏一直冷处理,寻思着那人好歹有点身家正创业呢,多少要点脸,自己这么冷处理,他就不会死缠滥打了,谁想到冤家路窄,竟在酒吧又碰见了。   或者说,被董先生守株待兔,堵住了。   舞池边人多,灯光也暗,酒保们根本没注意这里发生了什么,赵敏顾忌脸面也不愿声张,可便宜了这位道貌岸然的董先生。董先生今天没带蜡烛也没带玫瑰花,却显然喝多了,他张开双臂,拦住赵敏的去路,趁着灯暗,已然狠狠揩了一把油。   刘骁与出尘子赶到时,两人正在争吵。   “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做出多大牺牲?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抛弃了我所有的尊严?你知不知道……”董先生一说话就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牙缝里喷着酒气,“你知不知道我是真的爱你!”   “你滚!”赵敏怀里抱着酒,努力躲他两只咸猪手。   “敏敏,敏敏……”董先生趁赵敏不备,一把抓住赵敏的肩膀,将她拉向自己,“给我个机会,让我证明我的爱……”   “放开我!”   “敏敏……”   “你再这样我喊人了啊!”   “你是我女朋友,我连拥抱你都不可以吗?”   “你神经病吧!变态!滚!”   赵敏一把甩开他,往一旁走。动作幅度太大,使得董先生踉跄了一下。就是这一踉跄,叫董先生恼羞成怒。他一把抓住赵敏的胳膊,把赵敏狠狠拖了过来,捏起赵敏的下巴就要狼吻……   “放手!”刘骁远远看见,也不管前面还有几个疯狂舞动的人,一把推开他们就冲了过去。董先生的唇几乎马上就要碰到赵敏了,还好刘骁眼疾手快,楞把赵敏救了出来。   “郡主!”刘骁牢牢护着赵敏,不叫董先生再往上扑,“你没事儿吧?”   赵敏没说话,只低着头。交错的灯光里,刘骁看见她眼中晶莹闪烁,精心画过的睫毛湿了。   酒还被她护在怀里,旁边的酒保终于注意到这里不对劲,赶过来接了过去。   刘骁低声问:“怎么样?没事儿吧?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赵敏也确实吓着了,轻轻点了点头。   刘骁便护着她往外走。   刚走出一步,董先生小山一样又挡了过来。   “敏敏,对不起,我只是……太激动了……”董先生换着各个角度试图靠近赵敏,可不管他怎么钻空子,刘骁把赵敏护得严严实实,他根本无法靠近,“敏敏,原谅我,我是真的爱你……”   “滚!”刘骁怒道,“你骚扰她不是一天两天了,没收拾你是想给大家都留点脸面。你特么赶紧给我让开,否则我让你知道谁能惹谁不能惹!”   董先生不怕,“扑哧”一声乐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跟我横?你打听过爷爷是谁吗?”董先生指着刘骁的鼻子骂,“我告诉你,赵敏就该是我的人!老子今天得不到她,明天也要把她弄到手!你个烂屁眼的东西赶紧给我让开,否则我让人知道知道你是个什么欠操的货色!”   刘骁的性向没有公开,但显然董先生不知道从哪打听到了。他骂的如此难听,搁平时刘骁绝不能忍,但现在他怀里有个吓得微微发抖的赵敏,他忍了,随便对方骂什么,他只想赶紧带赵敏出去。   然而他的隐忍在董先生眼中无疑成了害怕的证明,董先生变本加厉,骂得更难听了:“别特么天天的装暖男骗小姑娘!欠操找男人去啊,用不用哥哥找十个八个壮汉好好干你一顿?妈的耽误你董爷爷我的好事!我是看在敏敏的面子上才没跟你一般见识,你个屁眼生疮的变态……”   “闭嘴!”赵敏抬头大叫,几乎同时,刘骁身边“簌”地冲出一个身影。   谁都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就听一声钝响,董先生远远地飞了出去。   这一拳积攒了出尘子全部的怒气,打得结结实实不留情面,董先生摔在地上眼冒金星难以动弹,足有半分钟之久。出尘子揍了人一拳还不解气,又把人拎起来,拳拳到肉,左右开弓打了足有十二三拳。他练了这么多年太极拳,拳脚上早就成了半个练家子,十二三拳下去,等到众人反应过来,七手八脚过来拉架的时候,董先生早就被他打成猪头了。   “你再说一遍!”出尘子一边打一边大喊,“谁是变态?你要跟谁一般见识?给刘骁道歉,马上给刘骁道歉!”   混乱中不知谁报了警,众人刚把出尘子拉开,警察就来了。刘骁知道这事要糟,使了个眼色叫酒保去喊酒吧老板,自己挡在赵敏和出尘子身前。警察看了眼好不容易被人拉起来的猪头董先生,又看了眼怒不可遏仿佛随时可以再暴揍董先生一顿的出尘子,厉声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刘骁说:“是这样的,警察同志……”   “我操你妈!”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话音未落,一个酒瓶子“啪”的一声砸在董先生头上。   本就苟延残喘的董先生晃了两晃,彻底倒在地上,陷入昏迷。   “是你特么欺负我妹妹吗?是你骂我兄弟吗?”大脚挥着半拉酒瓶,张牙舞爪,他身后,是使劲拉着他都没拉住的小东,“我弄死你!”   得,这下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五人一起被请进了派出所。   五人在派出所关了整整一夜,左边屋里关着小偷扒手,右边屋里关着让人赤条条从床上拖起来的嫖客。期间大脚的酒醒了,赵敏的妆哭花了,小东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后来其他人才知道他是担心家里龙猫没人喂,刘骁和出尘子肩并肩坐在一旁,压低声音说悄悄话。   “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出尘子说,“可他这么骂你,我忍不住。”   “没事,忍不住正常,要不是郡主在我怀里,约莫我就自己上了。”刘骁给他揉手背,“疼吗?”   “不疼。”出尘子说,“那人肉太多,脂肪厚着呢,我打都打不动。”   “那你还打得这么带劲?”刘骁笑道,“老实讲,蛮帅的。”   “嗯?”   “看见你为我打架,觉得你帅死了!”刘骁道。   “你们……”一旁的赵敏冷冰冰扔过一句话来,“能不能先少秀一会儿恩爱?”   刘骁低低头,对赵敏做了个认错的表情。赵敏抹了抹眼角的泪,把精心描摹的眼线给抹到腮帮子上去了。然后她靠进刘骁怀里,刘骁捏捏她的手,冰凉。   “我们能出去吗?”赵敏小声问,“大脚没轻没重的,会不会把姓董的打死啊?”   “不会。”刘骁安慰道,“我叫人去喊酒吧老板了,他有经验,会把我们捞出去的。”   凌晨的时候,赵敏蜷在刘骁怀里,哆哆嗦嗦地睡了。她平时天不怕地不怕像个女王一样,这会儿却睡不踏实,隔段时间便惊醒一次。大脚自己缩成个球在角落睡得打鼾,小东就坐在他旁边,也睡得人事不知。刘骁睡不着,出尘子也是,他们十指交叉,其实都有点害怕,可是握着手,担心的情绪就会稍微舒缓一些。   第二天一早,他们被两个穿制服的警察带了出去。   “因为什么事进来的你们都知道了吧?”   稍微年长点的那个把他们带出去就走了,只留下看着二十出头的那个年轻人。年轻人一边说一边拍打着手里一摞文件,看上去是他们昨晚做的笔录。   “知道……”赵敏小心翼翼地回答,“那个人没死吧?”   小警察哼了一声:“死倒是没死,就是脑袋上砸出个口子,外加轻微脑震荡,得在医院躺两天。”   知道人没死,赵敏大大地舒了口气,至于他是躺两天还是三天,赵敏都觉得是活该。   “事情的经过我已经大体了解了。你们双方都喝了酒,先是言语冲撞,进而发展成斗殴行为。”警察道,“但是毕竟人家受了伤,进了医院,你们这边的责任还是要大一些……”   “警察同志,是他先对我妹妹动手动脚,又骂我兄弟,我们才会……”大脚不服。   警察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大脚狠狠吞了口口水,噤声。   “就算是这样,你们应该报警啊,动手打人干嘛?”警察道,“不过我考虑了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建议这件事大家调解解决。我已经征得了对方的意见,对方同意调解,条件是由你们赔偿他的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这个条件你们接受吗?”   “不接受。”出尘子斩钉截铁道,“医药费我们出没有问题,但是他出言不逊在先,精神损失费免谈。”   警察小哥打量着出尘子的装扮,“啧”了一声:“是你把人打成猪头的吧?你说你一个出家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为什么偏用武力解决?你们不是最讲究慈悲为怀吗?”   讲究慈悲为怀的那是佛教——刘骁瞥了出尘子一眼,几乎能听到他心里激烈的吐槽。   但是出尘子没说出来,警察小哥无奈地斜他一眼,道:“人家没让你们登门道歉已经不错了,只是赔点钱就能把事情了结,不好吗?”顿了顿,警察补充道,“我可不是吓唬你们,你们要是不接受调解,就是调解失败,那咱们就走流程,该关就关,该抓就抓了啊。”   此话一出,顿时没人说话了。   “警察同志,我们接受调解,钱我出。”刘骁赶忙道,“你把对方的银行账号给我,不管多少钱,我现在就给他。交了钱我们就可以走了,是吗?”   警察道:“不用,这笔钱已经有人替你们交了,我只是再通知你们一声。不过按规定,事情解决,你们得跟对方一起签一份调解意见书。对方派了个代表,我叫他进来。”   说着,警察走到门口,对外头招招手:“你过来!”   董先生那名尖嘴猴腮的男助理走了进来。   那名男助理是董先生的忠实狗腿子,天天跟栓在董先生裤腰带上似的,哪哪儿都有他。他一见着赵敏就挤眉弄眼地做怪样,一副终于扬眉吐气的得意表情,警察叫他在调解意见书下方签字,他拿过笔,很是尖刻地“呸”了赵敏一声。   “让人操烂了的婊子玩意,都不知道多少男人睡过你了,还特么装贞洁剩女!”他低声骂道,“等着吧,老板早晚日死你!”   赵敏吓得往后一缩,刘骁和出尘子挺身就要揍他。   叫警察拦了回去。   “你嘴巴放干净点,这是派出所!”警察小哥严厉训斥道,“都进医院了还不长教训!我告诉你啊,人家姑娘爱交几个男朋友就交几个男朋友,那是人家的自由!你不经允许强吻人家,那叫猥亵,严重了可以判刑的!回去跟你们老板说,干点正事,当个守法公民,别以为过嘴瘾不犯法,就你刚刚说这几句,已经可以判定你有强奸意向,可以重点监视了!”   “姑娘,”警察小哥说着转过头,看着赵敏,“你也别怕,咱们是个法治国家,有警察有法律,要是有人敢对你怎么样,你第一时间报警,有国家和法律给你做主,保证不叫一个坏人漏网!”   “签!”小哥使劲点了一下意见书,吓得男助理屁都不敢放,飞快签了。   男助理签完后,五人又依次在调解意见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警察将他们的随身物品还给他们,叫他们离开。这一夜像一场噩梦,大脚反复念叨着可千万别再有下一回,赵敏却一步三回头,刘骁仔细瞧瞧,竟发现赵敏脸红了。   “郡主?”刘骁问。   “嗯?”赵敏欲盖弥彰地擦了擦鼻尖。   “叫小东去给你要个电话呗?”刘骁打趣,“我看刚刚那个警察人不错。”   “神经病。”赵敏说着,却像被人撞破心事的小姑娘,脸更红了。   刘骁冲小东扬扬头,小东一笑,飞也似地跑了回去。   大脚笑着走上来,揽住刘骁的肩膀:“哥们儿,你看见意见书上那个数字了吗?咱们得赔那孙子一大笔钱呢!你说,这么多钱,谁给咱出了?”   “不知道。”刘骁也觉得不对劲,“而且姓董的没难为咱们。我还以为他会逼着我们去给他跪下来道歉呢,结果只是赔钱了事。”   “是酒吧老板帮了我们吗?”出尘子问。   刘骁想了想:“照常理推断很有可能,但我直觉不是。”   “那是谁?”赵敏也问。   下一秒,他们有了答案。   帮助他们的是守望者的CEO方宏。      第16章      说来也巧,昨晚方宏恰好在瓶子酒吧消遣,事情发生后他第一时间叫自己的助理与酒吧工作人员一起将董先生送进医院,事后又代表五人向董先生道歉。对于董先生提出的赔偿金额,方宏没有反对,当场付清。董先生本还想刁难刁难,方老板做事利落干脆,一番敲打,彻底熄了董先生的念头。   “你放心吧,他以后绝对不会再缠着你了。”站在派出所门口,方宏这样对赵敏说。   方宏亲自接五人去吃了饭,更把他们挨个送回家中。五人对他反复感谢,他就一句,大家都是朋友,提“谢”字显得疏远。方老板在圈里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每个月要收多少demo,又有多少名不见经传的音乐人挖空心思想要见他,他如此大费周章帮助五人,为的是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   他想签DIVA乐队。   前段时间他与乐队接洽过,对于是否签约,大家持谨慎态度。后来方宏又约他们几个见过面,表示是否签约可以暂时不谈,他旗下的娱乐公司与Z卫视合作了一档素人音乐节目,希望DIVA乐队能够参加。四人没有当场给答复,其实心里十分跃跃欲试,今天方宏解救他们于危难之中,如此一份人情砸下来,大脚带头,赵敏最后,三个人当场就答应了。   唯有刘骁斟酌再三,还是决定慎重考虑。   “没关系,节目一个月后才正式海选,哪怕你在最后一天给我答案都可以。”方宏说,“我等你。”   于是刘骁往自己的行李里加了把吉他,他带着这把吉他与出尘子一同踏上了去江西的火车。   出尘子的老家在江西景德镇,这里盛产瓷器,是个全国闻名的地方。刘骁对瓷器无甚感觉,更不喜欢收藏,只觉得这个地方挺厉害的,具体怎么厉害,他说不出来。火车前一天上午出发,坐一天一夜之后,第二天上午到达。到站后出尘子的父母和妹妹开车来接,远远的,刘骁一眼就把那一家人认了出来。   因为出尘子跟爸爸长得太像了。   一样的身材颀长纤细,眉毛浓重,鼻梁挺拔,长相温柔和善,还没说话,先露出三分笑。不过出尘子的笑令人如沐春风,出尘子爸爸的笑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效果,刘骁听说他是做生意的,大约生意做久了,气场也会有所改变。   出尘子的妈妈长相寻常,身材矮胖,刘骁仔细观察,觉得出尘子的嘴唇有些像她。她跟女儿站在一起,活脱脱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只是女儿遗传了父亲的基因,身材也很修长。   方才在路上,出尘子已经跟刘骁讲过,他俗家姓于,单名一个“夏”字,因此于妈妈喊着“小夏”的时候,刘骁只是非常想笑,却憋住了没笑出来。于爸爸于妈妈早就知道儿子会带个朋友回来,一路上对刘骁十分热情照顾,说他是出尘子给家里介绍的第一个朋友,几人说话间,刘骁便弄明白出尘子当年为何会进了道观。   这是个非常戏剧化的故事。   于妈妈体质弱,怀胎十分不顺利,出尘子之前已有两胎流产,这一胎好不容易保住,可是出尘子出生三个月时便大病小病不断,恨不得天天住在医院。于爸爸于妈妈为孩子操碎了心,好不容易照看出尘子到三岁,一场大病,药石罔效,医院给下了诊断,说出尘子最多活不过五岁。   于家就这一根独苗,于爸爸怎么忍心?这时也不知谁出了个主意,叫于爸爸带出尘子拜拜神仙菩萨。江西为龙虎山所在地,求仙问道气氛浓厚,于爸爸重金请了位道士回家,那人洒金画符,也不知怎么捣鼓的,出尘子的脸色竟一天天好了。只是道士说,自己只能治标,不能治本,眼下病虽好了,日后难保不旧病复发。要想根治,只有一个办法,父母得舍得孩子吃苦受罪,把孩子送到龙虎山上的道观修行,方能保住这孩子的命。   说完,道士画下地图,叫于爸于妈按图索骥,夫妻俩抱着孩子去了龙虎山一看,道士所指的正是玄妙观。为孩子性命考虑,两人一狠心,叫孩子拜玄妙观观主正心道长为师,当了个小道士。   “钢针,”听到这里,刘骁悄悄问出尘子,“你爸妈有没有想过,可能是玄妙观人手不足,所以故意派出个道士过来忽悠你爸妈,就跟咱买东西,旁边站着个托儿帮忙吆喝一样一样的?”   “滚!”出尘子没好气地说。   也不知是龙虎山真有仙气护佑,还是山中空气怡人,出尘子的病果然没再犯过。夫妻俩本来想陪儿子在此常住,但道长说,入了道门,还是专心修行,莫与红尘牵涉太多的好,所以夫妻俩无奈之下,只好将儿子完全委托道中照顾,自己下山回家。后来夫妻俩有了女儿,生意也越做越大,一直想将儿子接回来,可出尘子打记事起就没有父母陪伴,与父母非常生分,所以坚决不同意。夫妻俩也想过给观中捐款捐物,以求儿子日子能过得舒服些,这也被出尘子和道长拒绝了。   出尘子十八岁之前,每年春节后,父母会带着妹妹到观中住上一段时间,家人团聚。十八岁之后,他便在每年开春时回家看看父母,住上几天。一年到头,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这使得相聚既宝贵又难得,用于妈妈的话说,尤其是今年出尘子还带了朋友回家,大家就更要庆祝一下了。   于妈妈做了一桌好菜,于爸爸拿出年前别人刚送给自己的,据说是法国南部出产的红酒,出尘子的妹妹于秋悄悄对刘骁招手,刘骁走过去,发现于秋在阳台上养了一只兔子。   “听我哥说你是个兽医,快帮我看看,”于秋说,“我在街上买的,人家说这叫英格兰折耳兔,你帮我看看,血统纯不纯正?”   刘骁蹲在笼子跟前。   面前的兔子通体雪白,眼睛通红,一只耳朵直立,一只耳朵从中间折了过来。于秋买了最好的兔粮和草料喂它,把它喂得白白胖胖,刘骁抓着它的耳朵提到面前,仔仔细细摸了两把,笑道:“英格兰折耳兔?没这个品种。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大白兔,耳朵可能是小时候用外力掰折的,跟品种没关系。”   “不可能啊,”于秋说,“那人说,它血统不太纯,所以才一只耳朵直着,一只耳朵耷拉的。你再仔细看看,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于秋小妹妹普通话不太标准,说得快了,“nl”不分。刘骁注意到出尘子家人交流都使用不怎么标准的普通话,后来才知道于爸爸是江苏人,于妈妈是本地人。   “这只兔子你花多少钱买的?”头顶忽然有个声音问。   刘骁抬起头,出尘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两人相视一笑,出尘子蹲在他身边,悄悄在他身后跟他握了握手。   于秋小心地瞥了眼客厅,压低声音:“你别告诉爸妈——我花了五百!”   “那你肯定是被人骗了。”出尘子说,“刘骁见过的兔子很多,绝不会看走眼的。”   于秋将信将疑地盯了他俩半晌,垂头丧气地长叹一声。   “哥,”于秋拉着他俩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开了罐可乐,咕嘟咕嘟灌了好几口,问“他到底是你的朋友还是道友?为什么我听他叫你师叔?”   “呃这个……说来话长。”出尘子道,“总之,我们是朋友,我也是他师叔。”   于秋狐疑地看着他俩,轻轻一笑:“随便啦,反正不是男朋友就好。”   出尘子和刘骁一愣,旋即双双笑了起来。   中午在出尘子家吃了午饭,晚上一家人又开车去探望出尘子的外公。出尘子外祖家是个大家庭,舅舅姨妈一大堆,筵开三桌,好酒好菜数不胜数。刘骁吃得肚子浑圆,食物快塞到喉咙口了才停下来,那边出尘子挨个给舅舅敬酒,脸蛋喝得通红。两人隔着人群遥遥一望,彼此相视一笑,又迅速移开了目光。   晚上众人回了家,于爸已经醉得人事不省,在浴室里睡倒,出尘子帮妈妈一同搬爸爸上床。于秋忙着用手机玩直播,对着摄像头大喊“再刷个潜艇我就给我哥镜头”,一个不小心扫到刘骁,可能有人问刘骁是谁,于秋回头看了刘骁一眼,转头对着镜头大喊“我哥男朋友!”。   刘骁猜,于秋今晚的收入一定不少。   他也喝多了,熄灯之后在床上越躺越兴奋,怎么都睡不着。身上盖着的被子是刚从出尘子房间拿过来的,据说以前出尘子曾盖过,他轻轻裹紧了被子,想象出尘子几年前稚嫩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忽然后背灌进一阵凉风,紧接着,床铺另一边沉了一下。他转过头,黑暗中,出尘子弯着一双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   “在笑什么?”出尘子问。   “没……没笑。”刘骁傻傻地望着出尘子的眼睛回答。   “嗯?那是我听错了?”出尘子皱了皱眉头,细长的眉蹙了起来,叫刘骁心中一动。      第17章      刘骁忍不住翻过身,把脸埋在出尘子胸口,像条小狗似的,使劲嗅他身上的味道。嗅了好半天,他意犹未尽地抬起头,望着出尘子的眼睛:“好香。”   “什么香?”出尘子忍俊不禁地问。   “你香。”刘骁认真地回答。   “我身上哪来的香味?”出尘子笑道,“是睡衣的香味吧?妈妈在衣柜里放了香包,每件衣服都有香味。”   “不是,”刘骁使劲晃着头,鼻尖磨蹭出尘子的胸口,“就是你香。”   床不太宽,一米二,两个人睡有点挤。出尘子紧紧抱着刘骁,刘骁一个劲蹭他的胸口,借酒撒娇,肆无忌惮,很快,两个人都察觉到不对劲。   出尘子的乳尖硬了。   呼吸变得热切,体温极具升高,出尘子的手从睡裤边缘伸进去,隔着内裤,揉捏上刘骁的臀。   “啪”的一声,刘骁按住他的手。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刘骁问。   “什么不好?”出尘子不明白。   “这是你家,你爸妈在隔壁,你妹妹大学还没毕业,也在隔壁。你家隔音怎么样?墙薄不薄?算了,”刘骁把人往床下推,“你回房间去,睡觉!”   出尘子手脚并用,使劲扒着床单才没掉下去。   “刘骁!”他低声道,“这什么意思?点火不灭火?”   “我哪里点火了?”刘骁一脸无辜,“师叔,明明是你道行不够,定力不足。”   说着翻过身,给了出尘子个后背:“去去去,回去吧,明儿见。”   出尘子悬在床边,再往后退一点点,他就掉下去了。他怔怔地看着刘骁的背影,气得咬紧牙关,冷哼一声。   “定力不足?”出尘子怒道,“我就定力不足了,怎么样?”   说着他把人按在枕头上,三下五除二,扒了个干净。   床下,出尘子满口道家经典,天地人和比谁说的都利索,上了床他就不是他了,那话儿插进刘骁后穴,只一个劲猛干。刘骁的脸埋在枕头里,被他干得头顶一直往床头撞,顾忌到隔壁就是于爸于妈还有于小秋,他不得不咬住了枕头,才能把一声声呻吟憋在喉中。好不容易挨到出尘子射了,他长出一口气,两腿被人抓着往下一拉,出尘子就着侧卧的姿势又捅了进来。   出尘子没什么性经验,所有行为全出自本能,而且体力佳持久性好,刘骁总觉得以出尘子的天分,不去拍G片都可惜。有回他被干得爽了,曾经吻着出尘子的后背,提议下回两人拍个性爱小短片什么的,哪怕以后俩人分手了,也可以看着短片回味。“分手”两个字触到了出尘子敏感的神经,那人气得把他压在床上又干一回,直干得他大喊“永远不分手”才算了结。   其实当时那句“分手”真的只是得意忘形说秃噜嘴了,刘骁觉得两个人真心相爱,谁会天天没事分手玩呢?可是随出尘子回一趟家,他没那么肯定了。   刘骁母亲早逝,父亲也不在了,其余的亲人关系疏远,在这世上他孤零零一个,喜欢男人也好女人也好,没人干涉。出尘子不一样,他有父母,有妹妹,还有个刘骁意想不到的大家庭,一大堆亲戚,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他怎么面对自己的父母亲人呢?   当gay不是一件容易事,刘骁想,如果出尘子哪天反悔了,自己绝对不会怪他的。   这个想法在接下来几天愈演愈烈。出尘子的父母拿刘骁当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带他去参观自家的瓷器专卖连锁店,又带他去见识各大窑口。出尘子难得回来一趟,从大舅舅排下来,每个亲戚轮番宴请,宴请必叫上刘骁,还叫他坐主宾席,最好的菜都摆在他面前。他们对刘骁越好,刘骁心里越愧疚,觉得自己把人家好好的儿子掰弯了,带着人家走了条注定艰辛的道路。晚上出尘子再偷偷钻进他被窝的时候,他只肯叫出尘子抱一抱,做爱什么的,想尽办法拒绝了。   出尘子心系道观,只在家住五天。最后一天,于爸把所有的宴请都推了,一家人好好吃顿团圆饭。于妈厨艺极高,在刘骁的记忆中只有自己的母亲能跟于妈比肩。他在厨房给于妈打下手,帮于妈刮鱼鳞择青菜,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天,不知不觉便聊到了刘骁的个人问题上。   “听小夏说,你比他还大两岁?”于妈的普通话很不标准,带着浓浓的鼻音,“在北京开宠物医院的?”   “师叔太夸张了,其实就是间小诊所。”刘骁不好意思地说。   于妈妈对他笑了一下:“那也很厉害了哇,年纪轻轻,已经自己当老板了。有女朋友吗?”   刘骁的手顿了一下:“还没。”   “你们大城市的年轻人呀,都不急着结婚,可是你们不着急,爸爸妈妈可要急死咯。”于妈叹着气,打散碗中的鸡蛋,“就拿小夏讲,我念叨他找女孩已经念了两三年了,他理都不理我的,一心只想着修行啦念经啦。你说,他也好大了,还真的要一个人,当个道士当一辈子吗?”   刘骁不知道答什么,只能干笑。   于妈又叹了口气,凑过来,压低声音问:“刘骁呀,你们是好朋友,你悄悄跟阿姨讲,小夏他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他……”刘骁稍稍躲开于妈一点点,闷声道,“没有吧。”   “那他有没有讲过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也、也没有。”   “哎呀这可怎么好……”于妈妈看起来是真的很头疼,“刘骁呀,你们年轻人好交流,你可要多劝劝小夏,他总一个人,我怎么能放心……”   “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呢?”刘骁忍不住道,“不结婚不行吗?”   于妈妈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刘骁没办法让自己很有底气:“师叔他……不结婚不行吗?就算不结婚,一样会有人照顾他,一样会有人陪在他身边,他不会是一个人。”   “谁照顾他?谁陪在他身边?你吗?”于妈妈笑了,“傻孩子,你也是要结婚的。再说了,一辈子不结婚这个压力很大的。小夏要是一辈子都在道观里还好,可是谁敢保证以后的事?万一哪天,他必须从道观出来了,面对这个社会了,一大把年纪还没结婚,是个老光棍,且不说到时候找不到好女孩,旁人的指指点点呀,他就要受不了了。”   “你忍心让他被人指指点点吗?”于妈妈看着刘骁。   刘骁没有说话。   他想到父亲去世后,小区里的大爷大妈误会他气死了自己父亲,明里暗里对他冷嘲热讽了三个月。他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觉得自己像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出门抬不起头来,要躲着人走。   那段日子多难熬啊,也只有三个月而已。如果出尘子一直跟自己在一起,万一以后有什么万一……   “不忍心。”刘骁说,“我希望他一辈子开开心心,烦心事都离他远远的。阿姨,我知道了,我替你……”   “替我妈什么?”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刘骁转过头,出尘子抱着一碗刚剥好的蒜走了进来。   他脸色阴沉,不知道方才的对话听进去多少,刘骁一阵心虚,想跟他搭话,他理都不理就把头转了过去。   “妈,爸爸说先剥这么多,你看够吗?”明明是跟于妈妈对话,可话里话外都充满了对刘骁的无视与怨气。   “够了够了,对了,你帮帮刘骁的忙,别总让客人干活呀。”于妈妈说。   出尘子看都没看刘骁一眼,转身出了厨房:“让他干点活吧,累着了说不定就能消停会儿。”   刘骁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饭前他一直在找机会跟出尘子说明白,出尘子理都不理他。吃饭的时候他跟出尘子坐在一起,当着于爸于妈的面,话就更说不清楚了。他的心里像被几千几万只蚂蚁爬似的,美味的饭菜吃到嘴里也味同嚼蜡,饭前于爸敬酒,他哆哆嗦嗦,险些把酒杯碰洒了。   “刘骁,怎么了,饭菜不合胃口吗?”大概是刘骁的表现太明显了,酒过三巡,于爸爸发现了不对劲,关切道,“怎么看你都没怎么动筷子?”   刘骁是没怎么动筷子,一顿饭,他吃过的菜一双手都数的过来:“没,叔叔,我……我吃着呢?”   说着,心虚地瞥了出尘子一眼。   恰好出尘子也在看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一碰,出尘子冷冰冰地转了回去。   却往刘骁碗里丢了一筷子鱼。   刘骁不知道这算不算原谅他的一点信号,低头一口把鱼吃了,觉得心里那些蚂蚁终于安静了些。于爸爸又叫他尝尝于妈拿手的小炒肉,他一边伸长胳膊去夹,另一只手探到桌子下面,悄悄抚上了出尘子的腿。   “小夏啊,”说着叫刘骁吃肉,于爸自己也吃了一口,同时道,“昨天跟你说的让你还俗那件事,你考虑好了没有?你也不小了,以前不肯还俗,爸爸由着你,今年还不回家吗?”   “好吧,”出尘子道,“那我过几天回观里跟师父说一声,争取下半年回家。”   此话一出,饭桌上反倒没了声音。   在出尘子心中,玄妙观比景德镇更像家,过去家人曾几次劝他还俗,都被他或坚定或委婉地拒绝了。大约今晚于爸也是打算软硬兼施的,没想到出尘子这么简单就答应了,这个反应叫全家人始料未及。   于妈妈先反应过来,半开玩笑道:“怎么这次这么好说话啦?以前你爸爸发脾气你都不肯哦。”   出尘子说:“我有了喜欢的人,答应跟他一辈子在一起,所以想重新规划我的人生。”   又一个重磅炸弹扔下来,连刘骁都懵了。   于爸放下筷子:“你……你有女朋友了?”   出尘子摇了摇头。   桌子下面,他抓住了刘骁伸过来的那只手。   “是男朋友。”出尘子说,“我把他带回来见你们了。”   刘骁的脑子里“啪”一下,炸开个雷。   “不是的,伯父伯母,其实我们……”他下意识要解释,然而出尘子死死攥紧他的手,不许他退缩。   “爸妈,我本来想过段时间,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你们的,但是早说也要说,晚说也要说,不如趁现在。”出尘子说,“我很早之前就认识刘骁了,比你们,还有刘骁以为的都要早。刘骁父亲去世前把他托付给我,他在这世上除了我没有别的亲人了。我不能不管他,也不忍心他孤零零的,受欺负了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不管你们接不接受,我爱他,像任何一个男人爱任何一个女人那样爱,我想跟他过一辈子。”   出尘子看着自己的父母:“我知道你们一直担心我的终身大事,对不起,也许我要让你们失望了——除了刘骁,我谁都不要。决定跟刘骁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对他承诺过,不管外界给我们任何打击,不管以后的路有多难走,我不怕。爸妈,我知道突然跟你们说这个,你们可能难以接受。但是我……”他抿了抿唇,接下来那句话似乎很难,需要蓄足了劲才能说出口,“我希望得到你们的祝福。”   希望得到父母的祝福……确实在两人交往之初,出尘子便有过这样的想法。   可这是出柜啊,哪个gay出柜前不是左思右想深思熟虑?怎么能……这么草率地就跟父母坦白了呢?   刘骁无奈地看着出尘子,出尘子也低下头望着他。   他轻轻捏了捏出尘子的手。   “小夏!”于爸突然起身,沉着脸道,“跟我进来!”   出尘子起身跟父亲走进卧室,随后,于妈妈也走了进去。   拿他当亲儿子似的夫妻俩一眼都没看刘骁。   餐桌上只剩下他跟于秋两个人。   “所以……”于秋轻手轻脚地坐过来,压低声音,“你们真的是……”   刘骁苦笑着点了点头。   “天啊!”于秋笃定地说,“那我哥肯定是受!”   好好的离别宴在出尘子的出柜宣言中草草结束,三人一直关着房门在卧室谈,里面间或传出于妈的哭声,还有于爸狂怒的大吼。刘骁惴惴地在客厅等,于秋好心,几次贴在门上,替他听里面的动静,回来一说,叫刘骁更加内疚。他都想冲进去跟二老保证自己一定会跟出尘子分手了,可是如果真这么做了,出尘子一定会更失望吧?   这场谈话持续到深夜十一点都没有结束,于秋已经很困了,刘骁叫她去睡,自己收拾起一桌狼藉。于妈妈做得菜多好吃啊,众人还没来得及吃几口便被打断了。刘骁收了剩菜,刷了碗筷,桌子擦干净,一切清理完,恰好卧室打开了门。于爸不再满脸怒气,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无奈与无力;于妈的眼角挂着泪痕,眼睛红通通的,她手里抓着管药膏,胡乱塞给了出尘子;出尘子挨了打,左半边脸肿了,头发也乱了。他看到刘骁,露出半个笑,另外半个牵动了肿起的脸颊,不像个样。   于爸直接进了卫生间,于妈看了刘骁一眼,丢下句“早些睡吧,明天还要坐车”就进了厨房,刘骁不知所措,出尘子抓住他的手,把他拉进卧室。   坐在床边,灯光下,出尘子脸上的指痕更加清晰。刘骁取出他手里的药膏,挤出一大坨,全都抹在出尘子脸上。那里肿得老高,刘骁稍稍一碰,出尘子疼得一缩。刘骁觉得他活该,怕疼你别鲁莽啊,可下手到底是轻了不少。药膏里含有薄荷,清凉的感觉缓解了疼痛,出尘子的脸没那么肿了,刘骁叹了口气,问他:“傻不傻?”   出尘子反问:“你是不是想跟我分手?”   “没有。”刘骁说。   “不许骗我。”出尘子说,“你这几天都快把’分手‘两个字写脸上了。跟我回家让你有这么大的压力吗?”   “真的不会跟你分手。”刘骁说,“本来是真的有这个念头。你家境好,父母恩爱,亲戚和睦,如果不跟我在一起,生活会非常顺遂安逸。你妈妈说得对,一辈子太长了,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我不希望你因为年轻的一时冲动后悔一辈子。”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刘骁苦笑,“我没想到你会用这种方式打消我的念头。出柜……你知不知道一旦出柜,你就没法回头了?”   “我不想回头。我很坚定地要跟你在一起,不会后悔,也不会退缩。”出尘子望进刘骁的眼睛。   刘骁也望着他:“我相信。”   出尘子说:“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发个毒誓——”   刘骁“扑哧”一下笑了。   “不用发毒誓。”刘骁戳了下他的脸颊,“都被打成这样了,比什么毒誓都管用。”   出尘子疼得龇了龇牙。   他把刘骁拥进怀里。   “你爸妈说什么了?”刘骁闷闷地问。   “说了很多。”出尘子不愿多谈。   “他们会祝福我们吗?”刘骁问。   “我猜不会。”出尘子说。   “那你不是白挨打了?”刘骁抬起头。   “也不算。”出尘子一笑,“起码他们不会再让你给我介绍女朋友了。”      第18章      第二天上车前出尘子的脸还肿着,于爸视若不见,于妈也没一句软话,只是临出门前从冰箱拿了个冰袋出来,让出尘子敷脸上。看冰袋的大小,该是昨晚刚冻上的,刚好贴合半边脸颊。刘骁手里抓着药膏,出尘子敷一会儿冰袋,他就帮出尘子擦点药,这么着到了车站。   到安检口,于爸于妈便没法进去了。于妈带了许多吃的,有自家做的辣酱,还有早晨起来炸的小黄鱼。她冷冰冰地交代儿子,这是给他师父的,这是叫师兄弟分着吃的。竟还有刘骁的份,单独包好,叫刘骁找阴凉处存放,回了北京还能吃。   刘骁以为于妈这辈子都不会跟自己说话了,见她还给自己预备了吃的受宠若惊,连声道谢。于妈根本不理他,交代完了就站到一旁去,可是刘骁见她眼中晶莹闪烁,摆明分别在即,心里也不好受。出尘子内疚地叫“妈妈”,于妈不理他,只是搂住了一旁的女儿。时间快到了,不能耽搁,该走了。刘骁背起包,于爸走了过来。   “到了以后好好跟你师父聊聊还俗回家的事,到底什么结果给你妈和我来个电话。”于爸从烟盒里抽出根烟,倒过来在烟盒上磕了两下,又放了回去,“钱够吗?”   出尘子点头:“够。”   “路上小心点,手机钱包放好,别再丢了。”于爸瞥了刘骁一眼,“至于你们俩的事……”   刘骁低下头,出尘子也微微耸起了肩膀。   “……再说吧。”   “‘再说吧‘是什么意思?”上了车,放好行李,刘骁问。   “可能是他们也没想好,所以想再拖一阵子的意思吧?”出尘子把冰袋拿了下来,免得路人总是看他。   “他们会接受吗?”刘骁坐到他身边。   “只要没激烈反对就有戏。”出尘子说,“而且可能性很高。”   “感谢上帝!”刘骁双手合十,完全没意识到这个礼是给释迦牟尼的。   刘骁在宗教方面的粗神经已经叫出尘子懒得吐槽,他把包抱在怀里,顺手拧开杯子,喝了口水,又递给刘骁。刘骁只抿了一口,忽然像想起什么事儿,认真地问他:“你早就认识我是什么意思?”   “嗯?”出尘子挑眉。   “昨天你跟伯父伯母说的,你早就认识我了,比我以为的还早,这是什么意思?”   出尘子张张嘴,轻咳一声:“啊……随口胡诌的。”   “那我爸去世前把我托付给你,也是你随口胡诌的?”刘骁坐直了,语气有点严肃,“你拿我爸撒谎不打草稿啊?”   “我怎么敢拿师兄撒谎呢?”出尘子赶紧澄清。   “也就是说没撒谎?”刘骁觉得这事更诡异了,“奇了怪了,我爸把我托付给你,可我完全不知道世界上有你这么个人啊!”   “所以说,这件事很复杂……”出尘子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说起来,好像挺多地方都有点不对劲……”刘骁越寻思越觉得这是个事儿。   “那就别想了呗,多费脑啊。”出尘子决定在小火苗窜起来之前就给他熄灭。   “不行!”太晚了,火苗蹭蹭蹭地烧起来了,“你给我解释清楚,从我爸托付你那地方开始解释!”   “啊?我那个……”出尘子脑筋急转弯,决定用苦肉计,“我有点困。昨晚脸疼了半宿都没睡着,好不容易现在脸不疼了,我睡会儿好吗?师侄,肩膀借给师叔用用,叫师叔睡一觉,乖~”   说完他不由分说趴在刘骁肩膀,任刘骁怎么逼问,一律装睡,直到真睡了过去。   傍晚时分,出尘子与刘骁来到了龙虎山。   龙虎山为道教圣地,山中所藏道观不下千所,玄妙观只是其中很不起眼的一个。一路沿小径上山,所见之处翠草鲜嫩,山花烂漫,溪流潺潺甘冽可口,鞠一捧饮下,叫刘骁从内到外舒爽畅快。行至半山腰,老远看到一座青色道观,出尘子兴奋地一指:“到了!”   玄妙观香火不旺,收入有限,观中上下都透着股年久失修的味道。道观外墙斑驳剥落,走进观中,红色椽木掉了漆,一大块一大块,也显得寒酸。出尘子说于爸曾经提出捐款修缮道观,被师父拒绝了。师父似乎觉得,若不是诚心向道,他宁可观中上下过清贫日子,也不愿收这笔钱。   出尘子要回来的消息观中早知道了,刚走到门口,一个身穿玄色道袍的中年人便迎了上来。出尘子介绍这是二师兄,刘骁的父亲是师兄弟中行三,所以这位是他师伯。刘骁学着道教礼节见了礼,二师伯乐得合不拢嘴,直说老以为刘骁是个孩子,没想到也长得个子老高,模样老好。刘骁听他这语气实在不像第一次见自己的样子,正纳闷呢,见了大师伯,没想到更亲。   “哦哟,以为你是个小蓝孩,没想到也是个蓝子汉呀!”大师伯福建人,不光“nl”不分,还总容易把“湖南”说成“扶兰”。   他们本来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一进门,先是碰见了二师伯,接着又碰见大师伯,两位师伯热情亲切,把他们手里的东西接过去大半,边跟出尘子寒暄,边带着他们往里走。玄妙观不大,进了门便是正殿,有香炉软垫,供奉着刘骁不认识的道家先祖——他怀疑是元始天尊。正殿后头有一道小门,穿过去是个两进的院子,前头供观中道士日常活动,后院是道士们居住的地方和厨房。   走到前院,大师伯把东西交给二师伯,表示要向师父知会一声,便匆匆跑走。出尘子问师父做什么呢?二师伯一笑,道师父在丹房闭关,得明天才有空见你。   进了后院,出尘子指给刘骁看自己居住的房间。那房间位置极好,大约除了师父以外,数这个房间日照足又通风,可见师兄们有多护着这个小师弟。二师伯跟他们一道往房间走,走到一半,只闻饭菜飘香,出尘子停下脚步想了一想,笑道:“是大师兄年前收的小徒弟在做饭吗?”   观中就这么几个人,几乎都见了,还没见的只剩下了那个出尘子走后才到玄妙观的小师侄。   二师伯点点头,朗声道:“林明,出来看看你四师叔!”   过了会儿,一个嫩生生的少年走了出来。   少年看着有十五六岁,耳朵根鼻子尖通红,不知是冻的还是做饭时叫蒸汽蒸的。他有点腼腆,手里抓着个炒菜时的铲子,畏畏缩缩靠在门框后头,怎么都不敢上前来。   二师伯道:“下个月就十九岁了,不好好读书,他爸妈就送过来,叫他修身养性一年,到时候回去高考。别看这会儿不好意思,混熟了皮着呢,天天看修真小说,趁人不注意就往丹房跑,要炼丹。这都什么年代了,修道也讲科学发展观的,哪还有人炼丹啊?炼出来那东西你敢吃吗?”   “我敢!”林明气鼓鼓地大吼。   “做你的饭去!”二师伯隔空踹他一脚,“小心待会儿我跟你师父告状。”   林明一跺脚,对出尘子行了一礼,“哼”的一声回去了。   “咱师父道行那么高深都降不住他,”二师伯笑道,“就怕大师兄。”   三人说笑着进了房间。   出尘子的房间不小,里头一边一个,摆着两张床。听说以前师门未曾如此凋零的时候,这房间一度住过三个人,如今观中人少了,出尘子独占这个房间。房间里有床有书桌,还有个老式的架子,上面摆着个脸盆。观中自来水时断时续,有时自来水供应不上,还要从井里打水来用。   二师伯把行李给他们放下,邀功似的问:“怎么样,没变样吧?”   “没有。”出尘子环视四周,窗明几净,床铺一尘不染,显然常常有人打扫,“谢谢师兄了。”   “师父说了,叫刘师侄跟你住一处。”二师伯转向刘骁,“有什么需要的跟我或者跟你师叔提。我们跟你父亲虽没见过面,却早就很熟悉很熟悉了,你不要见外,把观中当自己家,多住些时间,叫我们好好尽尽地主之谊。”   这番话诚恳又暖心,刘骁不知如何感谢,忙点头道:“谢谢师伯!”   “客气了。”二师伯看着出尘子,“你先休息一会儿,待会儿跟我去拜见师父吧?”   “不了,一路都在坐车,不累。”出尘子道,“我现在就跟你去拜见师父。”   说着回过头,对刘骁微微一笑:“你先等等我,待会儿我回来了咱们就吃饭。”   接着就跟二师伯作伴出了门。   刘骁目送他们穿过院落,走进前院,然后回了房间。小心地把吉他贴墙边放好,掏出手机,给郡主他们发了条微信,告知自己已到,然后开始收拾行李。   他们从北京,从景德镇带了许许多多的东西回来,观中人人有份。刘骁一边收拾,一边给东西归类。这是给大师伯的,这是给二师伯的,这包琴弦给师公,听说师公弹一手好古琴,出尘子就是跟他学的,只是古琴断了弦,总也接不上,这些年才不弹了。他手里忙碌,脑中想着方才二师伯说的话,二师伯说他们虽没跟刘勇见过面,彼此却已经很熟悉很熟悉了。   这不假,刘骁知道刘勇一直在给道观写信,道观还曾寄过几本道教典籍,想来双方的交流是不少的。可为什么他们看着自己如此亲切,而且都误以为自己是个毛孩子呢?   一路上的疑惑又冒了出来,他又想到出尘子说,父亲去世前把自己托付给了他。   “叮”,手机轻响,郡主回复了微信。   “平安到达就好。参加节目的事考虑如何了?”   没考虑好,或者说,这几天事情太多,刘骁还没来得及静下心来考虑。他拉开椅子,坐到书桌前,想好好跟郡主聊聊这件事,稍微一动,一个捆好的纸包从书桌下面掉了出来。   刘骁弯腰捡起,这才发现书桌挡板断了一半,怪不得纸包搁在上头会不牢靠。   那也不是个纸包,而是两摞信用细麻绳捆在一起。刘骁一心想着回信息,只扫了一眼便放在桌上,然而他打开手机锁屏的刹那,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他重新锁上手机,放在一旁,把信包抓到面前。   最上面那个信封上写着“玄妙观出尘子收”,落款是——刘勇。   这是刘骁父亲寄来的信。   刘骁小心翼翼地扒着信,随便挑了几封,歪着头透过信封的缝隙看上面的字,发现都是父亲寄来的。这些信数目众多,总有个大几十封,刘骁单手按着这些信,过了许久才意识到,也许四年来,父亲往玄妙观写过的所有信都在这里。   竟然都在出尘子这里。   四年前,出尘子多大?他一直以为与父亲书信交流的会是年龄相仿的大师伯或二师伯,原来是出尘子吗?   信件明显被整理过,按照时间顺序排列。刘骁拆开细麻绳。开始几封,父亲字里行间透着谨慎与试探,大多说的是自己在读道经时遇到的不解之处,不知出尘子回复了什么,几番来回后,父亲的戒心明显不见了,开始零散说起了生活琐事,譬如总独自一人吃饭很不便,做多了吃不完,做少了还要洗碗,麻烦。他在信中反复提起一定要来一趟龙虎山,见一见师父们,那时他大概还没拜师,还在尊称每个人为师父,就是在这期间的一封信中,他提到了刘骁。   “昨夜又失眠,做了噩梦,梦见去年我去南方找骁骁没找到的情形。骁骁走后我又牵挂又生气,他不听我的话,偏要跟朋友去南方,走的时候连件冬衣都没有拿,南方冬天没有暖气,阴冷潮湿,他冷了怎么办?   我担心了半个冬天,辗转托人打听也打听不到骁骁的消息,白养了这孩子,他竟连个信也不给家里。我干脆自己坐车去看他。要是他认个错,我就把他领回来,哪里都没有自己家好。一路的辛苦都不说了,去了共十二天,没有找到骁骁。可是找到了骁骁的朋友。那个混小子说他也不知骁骁去了哪儿,后来干脆说不认识骁骁,我气不过,动手了,一把年纪,挨了年轻人两拳,灰溜溜回了家。”   原来当年自己离家出走以后,父亲曾去找过自己,还跟前男友打了一架,挨了打?   这事刘勇从没对他提过,不知是难以启齿,还是父子俩关系不睦刘勇不愿说。刘骁先是懵,再是怒。自己跟父亲关系再不好那也是自己父亲,自己都不能动手,被外人动了手……   刘骁恨不得现在就买车票去揍前男友那混蛋。   他又往下看。   像是开了话匣子,后面的信件中,刘勇提到刘骁的次数明显多了。大约道观的回信给了刘勇充分的心理安慰,每次刘勇的回信要写几大页,道经也聊,更多在聊刘骁。刘骁回京后没多久,刘勇便得到了消息。他偷偷去过儿子在北四环开的宠物店,刚开始生意不好,他急得团团转,甚至想过要帮儿子在报纸上登广告;后来生意渐渐好了,他又生气,开始计较儿子回京大半年竟然不曾回家看看自己,天天跟猫狗为伍。也许是出尘子劝了什么,某封信中,他开始认真考虑主动伸出橄榄枝,劝儿子回家,紧接着那封信,他把刘骁劝了回来,可两人一样的倔脾气,一个屋檐下住着,互不理睬。   “骁骁不跟我说话,我这个做老子的为什么对他低头赔笑脸?当年的事本来是他不对,老子训儿子天经地义,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偏要离家出走?吃苦也活该!   不过他确实不怂,给动物看病的本事挺好,楼下老荆今天见了我还夸他治好了自己的狗。他要是一颗心都扑在宠物医学上,我觉得他是可以当名医的。   可是他做事就是没有恒心,兽医还没做好,又开始惦记别的。天天抱着吉他乱弹,噪音扰民。我听他给朋友打电话,好像他要组什么乐队?这样下去不是又半途而废了吗?”   也许写完这封信,刘勇就冲到了刘骁房间。父子俩就这件事爆发了激烈的争吵,结果是刘骁把父亲推出房间,两个月不说话作为结束。其实后来刘勇似乎去看过刘骁的演出,刘骁记得那是冬天,很冷,他演出完了,酒保告诉他有个上了年纪的大爷在后头站着,看了他一宿。那时没人知道他是gay,酒保还以为他骗了谁家小姑娘,人家爸爸来寻仇。可刘骁的直觉几乎在一瞬间猜到了那是谁。他冲出酒吧,对着那个已经走远的身影大喊了一声:“爸!”   那人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   之后的信件中,刘勇没再提过刘骁组乐队的事情。几封信后,刘勇在信中写,自己查出患了癌症。   “大夫说是晚期,最多活三个月。肿瘤位置不好,没法手术,化疗很痛苦,效果也不明显。我想干脆就算了,不治了,反正治不治都会死,干脆把钱留给骁骁。骁骁这辈子结不了婚,也不一定有子女,要是没钱,到老了谁伺候他?   我也不跟他说,这孩子虽然倔,心眼是不坏,知道我病了,肯定不计成本地给我治病,那是何必呢?   我昨晚反省了很多,父子一场,闹成这样,其实是我的错。喜欢男人,或者喜欢女人,他自己高兴就行。要是知道我们会吵这么多年,当初不如接受他跟那个混小子。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可能在骁骁心里已经不认我是爸爸了吧?”   在父亲生命的最后三个月中,某天深夜,刘骁结束加班回到家,一进门就听到刘勇在自己房间痛苦地闷哼。他扬声问了句“怎么了”,父亲许久没有回答,推门进去才发现刘勇歪在床上,脸色灰败,嘴唇青紫,日常喝水的杯子都在地上打碎了。   刘骁要带父亲去医院,父亲说什么都不肯去。他说只是头疼,要刘骁拿止疼药来。吃了药,刘骁不放心,不肯走,就坐在床边守着。不知是谁先开了口,那天晚上,刘勇问他,你恨爸爸吗?   “不恨。”刘骁说,“你生了我养了我,以后别说这话。”   一句话,语气生硬,也不见得服软,可就是哄得刘勇满足而欣慰。他拿出个破旧的牛皮盒子,里头装着房产证,存折,银行卡,还有许许多多,一家之主才能保存的文件票据。他把这些都给了刘骁,那之后不到一个月,他在睡梦中去世。   在最后一封信中,他这样写:“我走后,骁骁就没人照顾了。家里亲戚走动不频繁,好些都断了联系。我虽把他托付给几个老战友,可各家都有孩子,也未必能顾得过来。可怜骁骁,以后一个人也不知能不能过得好?恳求师父与师兄弟们年节敬香时替骁骁敬上一炷,往后他的日子,就要托大伙儿帮忙了。”   “本打算过些天拿给你看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屋中灯光昏暗,刘骁抬起头,出尘子不知何时回来了,靠在门边,温柔地望着他,“一开始师兄是给师父写信,师父年纪大了,师兄们眼神不行,便由我来代回。后来慢慢变成了我与刘勇师兄交流,他说你我年纪相仿,也许你的心思他不懂,我会懂一些。”   刘骁吸吸鼻子,装作挠眉毛的样子,悄悄拭去眼角溢出的一点泪。   “怪不得……”他清了清嗓子,压下沙哑,“怪不得你说我爸把我托付给你,怪不得你特地绕路到我家来看我,知道我邻里关系处的不好被人指指点点,还想方设法帮我解决。要不是你,也许我到死都解不开跟父亲的心结。”   “我想过是直接对你说明,还是潜移默化让你接受,后来选择了后者。唯有你自己慢慢想明白,心结才能真正解开。”出尘子走到他面前。   “他的病发作很快,我一点端倪都没看出来。他只是瘦得厉害,饭也不肯多吃,我问他,他就说自己在减肥。他本来就胖,他说减肥我就信了。后来他不在了,我反复回想当时,其实蛛丝马迹清清楚楚,可我就是没发现……”刘骁咬紧牙,“我没法原谅自己,被人指点的时候,我心里想——我活该。”   “师兄没怪过你,他反倒担心自己走后谁来照顾你。”出尘子抓住刘骁的手,“他爱你,永远永远都不会生你的气。”   刘骁使劲眨眼,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克制住在出尘子面前流泪的冲动。他还是愧疚,难过,后悔,可再也没有心结,也不会为无谓的往事耿耿于怀。他抬起头,故作玩笑:“你早就知道我喜欢男人了,你认识我确实比我以为的早。”   “可你不愿说,我也不说破。”出尘子微笑,“你是我活在书信里的熟人,是我老早以前就决定要见面的人。也许我爱上你很久了,可是直到站在你面前那一刻我才发现。”   他紧紧拥抱了刘骁。   第二天,刘骁拜见了玄妙观观主,自己父亲与出尘子的师父。观主年近八十,身体硬朗,不会讲普通话,拉着他的手用方言同他讲个不停。刘骁把父亲生前戴过的手表交给他,他珍而重之地供在正殿,据说那里日日有长明灯盏,能护佑生魂转世,永不迷离。   刘骁在玄妙观住了下来,换了道士服,白天与出尘子一起做早晚课,晚上窝在床上跟出尘子说悄悄话。出尘子京城一行收获颇丰,关于振兴玄妙观,他有了很多新想法。他用自己那台破旧电脑写了个策划案,提交给有关部门后得到了大力支持,接下来就是争取资金支持。他有个宏伟计划,要把玄妙观发展壮大,叫玄妙观也能成道教名观,香火繁盛。   出尘子趴在电脑上敲敲打打的时候刘骁就在旁边写歌,他写了许多歌,谱子发回北京,经大脚小东编曲后又由赵敏录制demo,每一首都好听得令人毛孔炸开。赵敏的微信天天催,叫他不要乐不思蜀,悠闲生活享受够了便回北京,大家一起练歌录歌,登台表演。   赵敏还给出尘子打电话,本意是叫他敲打刘骁,聊着聊着,话题跑偏,赵敏开始聊起她最近新交的男朋友。小警察正义感爆棚,又有种老干部般的呆萌,赵敏终于找到了真爱,交往不到一个月,有了扯证的念头。挂断电话,出尘子一脸羡慕,转头望着刘骁,又觉得没什么好羡慕。   自家这位也很好——或者说,全世界最好。   方宏信守承诺,果真没有催过,只在海选开始前一天给刘骁来了一通电话。那时刘骁正坐在溪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抱着吉他练新写的曲子,他刚写了首歌,叫《兽医之歌》,名字是出尘子取的,毕竟作词作曲就是兽医本人。方宏在电话里问刘骁考虑得如何,刘骁一转头,看到出尘子怀里抱着道观喂养的小土狗,远远地从山上走下来,向他招手。   刘骁说:“参加节目,我没问题,但要不要进娱乐圈——”   出尘子走到他面前,刘骁笑着接过他怀里的张牙舞爪的小狗。   “我还要再考虑考虑。”   ——-完——-   小说下载尽在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